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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不知为何。

秋娘子还是放弃了对我媚术的教学。

是因为三郎君又开口了?

我没有去问。

只是对于媚术,我有下意识的抵触。

便乐得若无其事。

我知道,在我跟随秋娘子学习的这段时间里。

一直有另外一位“学徒”。

秋娘子从未打算瞒我。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她训练我的一部分。

她任由我像一头在黑暗中捕猎的孤狼,自己去发现领地里同类的气息,自己去判断是敌是友,自己去习惯这种无声的共存与竞争。

训练在我回来的第二天便重新开始,强度远胜从前。

我的训练场,是府中最深处的一片废弃园林,还有一间密不透风的地下石室。

白日里,我在园林中练习攀爬、纵跃、隐匿。

那些嶙峋的假山,枯死的古树,密不透风的竹林,都是我的障碍,也是我的掩体。而到了夜晚,我则被关进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石室。

石室里,有时会吊着数十个大小不一、内里填着铁砂的铜铃。

我需要穿着最柔软的鞋,用最诡异的步法,在不触响任何一枚铜铃的情况下,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取走一枚指定的信物。

一开始,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密集的铃声像是对我笨拙的无情嘲讽。

汗水湿透衣背,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擂得我耳膜生疼。

失败的惩罚是简单的。

或许是饿上一天,或许是在冰冷的石地上睡一夜。

秋娘子从不打骂,她只是用最沉静的方式,让我记住失败的滋味。

渐渐地,我能分辨出每一枚铜铃晃动时空气最细微的流动。

我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几不可闻,脚步轻得能落在积雪上而不留痕迹。

我的身体,仿佛也变成了一缕可以随意变形的青烟。

当我终于能在一炷香内,悄无声息地在铃铛阵里走个来回时,第二天夜里,石室里的铜铃便全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碎裂的瓷片,锋利的刃口朝上,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冷光。

而这一次,我必须赤足通过。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在我之前,已经有人完成了这项训练。

因为在我踏上瓷片之前,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极淡的血腥气。

它不属于我,却像一个无声的烙印,刻在这间石室的空气里。

那个人,我知道是墨竹。

每次我用过的武器,第二天也会出现变化。

我练习飞刀的靶子上,会出现一个比我更深、更精准的刀痕。

我练习绞索的木桩上,会留下一道被瞬间收紧勒出的、几乎要将木头拗断的印记。

我练习轻功的墙头上,会有一枚不属于我的、踩落的瓦片。

这些蛛丝马迹,像是一场无声的对话。

一个影子,总是在我前面,为我设定了更高的标杆。

他从不出现,却无处不在。

这让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也激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不愿服输的执念。

我开始逼迫自己,去模仿那个影子留下的痕迹,去超越他。

我将自己当成一柄没有感情的武器,反复淬炼,磨掉所有不必要的恐惧和犹豫。

我来自一个讲究人权与和平的世界,那里的生命无比珍贵。

可在这里,秋娘子告诉我,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尤其是我们这种人的命。

为了活下去,为了完成主子的命令,我必须先学会如何高效地剥夺别人的命。

第一次执行截杀任务,我杀了人。

我在河里把自己从头到脚泡得干干净净。

把血衣扔在了那里。

回来又用皂角重新洗涮了几遍。

可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却像是从我自己的皮肤里渗透出来,怎么也洗不掉。

那夜,我没有睡。

我一个人悄悄爬上府内最高的屋顶,坐在冰冷的瓦片上,看着一轮残月。

晚风吹得我衣袂翻飞,也吹不散我心头的寒意。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

一个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灵魂,如今却操持着古老的杀伐之术,双手沾满了血腥。

这种撕裂感,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侧。

我瞬间绷紧了身体,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软剑。

可是他隔着三尺的距离,坐下了。

他穿着青衣,脸上戴着一张覆盖了从额头到下颌的面具。

面具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两个孔洞露出眼睛。

我知道他是谁。

他现在叫雁回。

是毁容后的墨竹,三郎君新给他起的名字。

希望他有一个新开始。

我听说,三郎君本来是想叫他“颜回”的,容颜回归。

我听到这个名字时,脑子里莫名想起了那句古文:“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可他的容颜,终究是回不来了。

所以最后定下了“雁回”二字。

雁飞,必回。

这名字里,藏着的是主子对死士最极致的要求——永不背叛的归属与忠诚。

他的面容,最终也没有恢复如初。

林昭的刀,毁掉的不仅仅是一张脸。

这张密不透风的面具,从此成了他新的面孔。

在崔府,他成了一个神秘的存在。

作为三郎君的贴身小厮,他被允许公然在院子里练武。

那个巨大的木桩,府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为雁回而设。

可是并没有人知道,那其实也是为我而设。

更没有人知道,雁回除了那些摆在明面上的粗糙把式,他会的,远不止我会的暗卫六艺。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

许久,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放在我们之间的瓦片上,轻轻推了过来。

我低头看了一眼,没有去拿。

“安神香。”

他的声音沉静。

“秋娘子调的。对初次见血的人有用。”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方黑沉沉的夜空。

“收尾很干净。”他又说,“但在目标倒下后,你没有及时抽身。这是大忌。”

我心中一凛。

他当时,也在场?

是在暗中监视我,还是……保护我?

“我不需要人帮忙。”

我冷冷地开口。

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态度。

只是缓缓道:“这不是帮忙。我们是主子的两把刀。一把钝了,另一把就要更锋利。主子要的,是万无一失。”

说完,他便站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个小小的白瓷瓶,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盯着那个瓶子看了很久,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起来。

打开瓶塞,一股清幽的草木香气钻入鼻息,瞬间抚平了我心中翻涌的躁动。

从那以后,我便知道,我的每一次任务,都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

雁回成了我的影子,我的磨刀石,也是我最后的防线。

有好几次,我陷入险境,都是一道突如其来的石子,或是一声恰到好处的猫叫,为我解了围。

那些收尾工作,那些可能暴露我的蛛丝马迹,也总是在我离开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得干干净净。

他的功夫,远在我之上。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纳闷过,三郎君既然已经有了雁回这样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在身边,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让秋娘子再训练出一个我?

直到后来一次任务,我才渐渐想通。

那次的目标,是一位贵夫人。

那位夫人的府邸守卫森严,高手如云。

雁回再厉害,也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一个戒备森严的后宅主母的卧房。

而我,可以。

我扮作一个新来的粗使丫鬟。

凭借在青楼学来的察言观色和一手还算不错的梳头手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成了那位夫人身边最得宠的贴身丫鬟。我可以在她沐浴时为她添水,在她安睡时为她熏香,在她与心腹密谈时,在门外为她望风。

最后,我在她的密室里,找到了我们想要找的一封密信。

我是女子。

我的身份,就是我最好的伪装。

我可以是任何人,是柔弱的侍女,是妩媚的歌姬,是卑微的乞妇,是端庄的贵妇。

我可以出现在任何雁回无法进入的场合,用最温柔的方式,递出最致命的刀。

我和雁回,就像光与影,一明一暗。

他是三郎君身边最可靠的盾,是抵挡一切正面攻击的坚壁。

而我,则是藏在最深阴影里的毒针,负责从敌人最意想不到、最柔软的腹地,给予致命一击。

两个人的配合和替换,永远比一个人更安全,也更致命。

我们是三郎君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两把刀。

只是,他为阳,我为阴。

他守在明处,震慑宵小。

我藏于暗处,了断生死。

我们之间,甚少温情的交谈,却形成了一种比言语更可靠的默契。

我们是同类,是在同一个熔炉里被锻造出的怪物。

我们分享着同样的秘密,背负着同样的宿命,效忠于同一个主人。

雁飞,必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