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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才艺展示的现场。

重新站定在三郎君的身后。

郎君们与小娘子两边的游廊隔着距离,遥遥相望。

各自的才艺展示仍照常进行着。

丝竹悦耳,笑语嫣然,一派风平浪静、岁月安好的景象。

可在我眼中,这平静的湖面之下,已是暗流汹涌,藏着择人而噬的漩涡。

“郎君。”

我将身形压得更低,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气息被我精准地控制着,仿佛只是拂过他耳畔的一缕微风,确保这句报告绝不会传入第三人的耳中。

“青梅在将军之妾芷薇娘子处。”

一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三郎君放在轮椅的手,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但那丝惊异只停留了刹那,便被他一贯的沉静所取代。

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

除此之外,再无半句追问,没有半分惊诧,更没有下达任何下一步的指令。

我心中默然。

三郎君并不似我般在意青梅。

但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我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全然交托于主人的棋局之上,任由他落子,决定我的生死存亡。

于三郎君,青梅的出现,或许只是意味着他可以暂时接受谢家的好意,更换一个更隐蔽的侍女,重新安插一枚钉子。于他而言,这盘棋很大,更换一卒,无伤大雅。

甚至能创造更佳的局面。

而于我而言,青梅的出现,却只可能有一种结果——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以谢家的态度,我们之间,早已没有共存的余地。

于我,她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而我,恰好刚知道她毒牙藏在何处。

我必须主动出击。

刚才,趁着与雁回交错换防的那个短暂间隙,我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懂的暗语,将两句话以几乎不成声的气音,精准地送入他的耳中。

“去盯住芷薇娘子身边的那个侍女,青梅。”

我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要知道她的一切,巨细无遗。”

雁回是我唯一可以放心托付之人。

我们之间从尸山血海中并肩趟出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言语,深植于骨血之中。

他明白,当我用这种语气下达一个不属于三郎君的命令时,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雁回的眸子与我对视了一瞬,没有多问一个字,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的身形微微一晃,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廊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分。

胸中那股因重遇宿敌而翻腾的杀意与不安,被我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我重新调整呼吸,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再次回到三郎君身边,继续扮演我那个忠诚而沉默、恪尽职守的侍卫角色。

没过多久,那位与芷薇娘子相谈甚欢的庾小娘子,终于在侍女的陪同下款款而归。

她面上带着心满意足的浅笑,手上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画轴。

那画轴以素雅的锦缎包裹,一看便知是用了心思的赠礼。

想来,便是那位芷薇娘子的画作了。

王婉仪正与身边几位小娘子低声说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庾小娘子回来,话音便是一顿。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卷画轴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眼神中,有审视,有估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色。

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牵了牵嘴角,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好一个王婉仪。

今日这场雅宴,从始至终,她都表现得恰到好处。

既不至于默默无闻,又不似旁人那般争强好胜。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画了一幅月季图,娴静温婉,仿佛当真只是来附庸风雅,为这将军府的宴会增添一笔色彩。

可我却从她身上,嗅到了与三郎君如出一辙的、属于猎手的气息。

她看似不争,实则每一步都踩在点上。

那幅月季图,看似寻常,却是投石问路。

下个月,便是贵妃娘娘的赏梅宴。

能在今日这场宴会上留下一幅画,便等于是在通往贵妃跟前的路上,预先铺下了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这其中的算计,绝非寻常深闺女子所能有。

那么,她的谋划,真的仅止于此吗?

晚宴,将是今日这场大戏的最后一幕。

按照规矩,小娘子们不会在庄中留宿,宴后便会各自返回城中府邸。

这最后的晚宴,便是她发动攻势的最后时机。

她还会有什么动作吗?

我的视线追随着她。

她除了偶尔会不着痕迹地遥望一眼郑小郎君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带着几分少女怀春般的朦胧情意之外,更多的时间,竟是花在了反复观赏园中的各色月季上。

她看得极其专注,仿佛要将每一片花瓣的形态、每一种颜色的深浅都刻入心中。

那份痴迷,甚至让我这个对花草并无兴趣的影卫,都不由得对那些月季生出了几分好奇。

月季……芷薇娘子画的是蔷薇,王婉仪画的是月季。

蔷薇,月季,本是同宗。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更深的关联?

是王婉仪早已知晓芷薇娘子的喜好与画技,特意选择月季来与之遥相呼应,示好结盟?

还是说,她想以更胜一筹的月季图,来压过芷薇娘子的蔷薇,从而在将军与贵妃心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莫非,是将军或贵妃喜欢月季?

隐隐地,我觉得真相呼之欲出。

可是以萧将军午宴时对月季和蔷薇两幅画作的冷淡,又不禁让人迟疑。

莫非这二者是贵妃喜爱之物。

萧将军只是不喜女儿的爱物,被人心所揣度和利用?

多番推测下来,我觉得这是最接近真相的一个可能了。

“好!”

“好画!郑兄此画,风骨自成,意境高远啊!”

不远处,崔遥和郑小郎君那边,几乎同时爆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看来,他们的画作也已完成,且从旁人的反应来看,必然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随着郎君们搁下画笔,这场以丹青笔墨为名的较量,似乎也落下了帷幕。

最后的晚宴,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