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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喧嚣沉淀为月下的静谧。

将军府庭院深处,一处临水的水榭中,灯烛明亮,暖意融融。

此地再无白日宴饮的鼎沸,只余下萧将军与几位被特意留下的青年才俊。

此刻,萧将军换下了威严的甲胄,着一身宽袖常服,少了些沙场的凌厉,多了几分世家家主的雍容。他亲自为众人烹茶,沸水冲入茶盏,茶香袅袅,氤氲了众人的眉眼。

他的幕僚王长史亦入座陪侍在侧。

三郎君、郑小郎君、崔遥、林昭和何允修,五人依长幼次序落座。

水榭之外,月色如霜,水面浮光跃金,偶有锦鲤摆尾,漾开一圈圈涟漪,恰如此刻众人心中泛起的波澜。

忽然,一阵悠然的琴声自临水处传来,为这夜色平添几分风雅。

我循声望去,目光却骤然一凝。

抚琴的女娘身姿楚楚,竟然是那位深受将军宠爱、擅画蔷薇的芷薇娘子。

而她身旁侍立的,正是那个侍女——青梅。

我的心蓦地一沉。

雁回白日里的话犹在耳边。

看来今晚这场所谓的清谈夜宴,果然是暗藏玄机,凶多吉少。

我环顾四周,水榭内外,除了芷薇娘子与青梅,再无旁的女子。

林昭之前对我说的那番“风情侍女”的言论,此刻看来,大有忽悠我的成份。

确实是他故作姿态,危言耸听?

还是今日萧将军临时做了不一样的安排?

我一时也辨不分明。

清谈,本就是南朝士族间的风雅。

起初,大家的话题还停留在今日宴上的诗画,众人评点着三郎君与林昭、何允修的小鹿图,王婉仪月季的富丽,庾韶秋菊的傲骨,言语间皆是赞赏,气氛一派祥和。

崔遥尤为擅长此道,他引经据典,将几幅画作的意境拔高数分,言语间既奉承了将军府的品味,又显露了自己的学识,引得郑小郎君连连附和。

“说来,今日最令人惊艳的,还属郑小娘子那幅《秋篁图》。”崔遥话锋一转,望向郑小郎君,笑道,“风骨峭峻,不落窠臼。可见郑家家风,于子女教养上,实有独到之处。”

此话一出,郑小郎君面上虽有得色,却也谦逊地摆手。

“崔兄谬赞。小妹顽劣,不过是拾人牙慧,当不得真。”

众人又是一番客套。

林昭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只茶盏,盏中茶汤清亮,映着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

他听着这般云淡风轻的吹捧,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待众人言语稍歇,林昭将茶盏轻轻放下。

落盏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说起郑家。”

林昭开口,字字清晰。

“家风高洁,令人敬佩。

只是,令尊近日在工部,怕是遇上了些烦心事吧?”

此言一出,郑小郎君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端着茶盏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萧将军抬眼看向林昭,深邃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却并未出言阻止。

林昭身子微微前倾,带上了几分说秘闻的神秘感。

“那事你们可曾听说?

就是为了城西水闸,要拆了先皇御赐给那守节烈女的乌沉木牌坊。

啧啧,那可是上好的乌沉木,据说你们郑家想用普通柏木换,烈女后人哭告无门。

这事本是压着的,不知怎的,前两日一下就在城里传开了。”

“说你们郑家‘与死人争利,失信于天下’。

听说主管此事的工部郑尚书,也就是令尊,如今出门,轿子都快被百姓的口水淹了。

可有此事?”

林昭这番话,说得绘声绘色。

席间气氛却骤然一凝。

我心头一凛,瞬间明了。

今日来途,林昭在牛车里与三郎君那番看似闲谈的铺垫,原来是为了此刻。

这桩“乌沉木牌坊”的公案,便是萧将军今夜真正的考题。

念头刚过,郑小郎君的脸色已然铁青。

他重重放下茶盏,盏底与木案相击,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林兄此言差矣!”

他声调微扬,带着压抑的怒气。

“坊间传闻,多有夸大不实之处,岂能当真?

家父为国事操劳,宵衣旰食,何曾有半分私心?”

他站起身,对着萧将军一揖,朗声道:

“将军明鉴!城西水闸,关乎都城数十万百姓安危。

去岁秋汛,若非处置得当,险些酿成大祸。

工部数次勘察,若要永绝后患,扩建水闸势在必行。

而那座牌坊,恰在要冲之地,非移不可。家父已提出以三倍之价的上好柏木为烈女后人重立新坊,并另有金银补偿,何来‘与死人争利’一说?”

崔遥见状,立刻起身附和。

“郑兄所言极是。社稷之重,远非一座牌坊可比。

为一城安危,为万民福祉,些许变通,理所应当。

先皇御赐,乃是表彰节烈之德,其精神在于风教,而非那区区木石。若烈女在天有灵,想必也愿为护佑都城百姓,而欣然迁让。

百姓愚昧,易为流言所动,我辈读书人,当明辨是非,以大局为重。”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深明大义、为国分忧的栋梁。

“好一个‘以大局为重’!”

林昭冷笑一声,也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崔遥.

“崔兄可知,何为大局?

国之大局,非只在城防工事,更在人心向背!

那座牌坊,早已不是寻常木石,它是先皇的承诺,是朝廷的信誉,是天下人心中对‘德’与‘义’的敬仰。

今日为一座水闸,能拆先皇御赐的牌坊;明日为一条驰道,是否就能平了功臣的坟茔?

一旦失信于天下,纵有铜墙铁壁,守的也只是一座空城,一颗散了的人心!”

他转向郑小郎君,语气稍缓,却更为恳切。

“郑兄,令尊为国操劳,人所共知。然此事处置,确有不妥。

烈女后人,世代守护先祖荣耀,那牌坊便是他们的根。

以柏木换乌沉木,以金银抵先皇恩典,这在他们心中,与剜心何异?

此事若不能善了,郑家清誉受损是小,朝廷失其信义为大啊!”

林昭一番话,掷地有声,水榭中一时间落针可闻。

一直沉默的何允修,此刻缓缓起身,对着众人深施一礼。

他面容清俊,神色沉静,一开口,便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林兄所言,允修深以为然。”

他目光清澈,直视着主位上的萧将军。

“《左传》有云:‘信,国之宝也’。夫子亦言:‘民无信不立’。

一座城池的稳固,在于高墙深池,更在于其内里所秉持的道义与仁德。

我朝以孝治天下,以德化万民,这‘德’,便是最大的城防。

那座乌沉木牌坊,正是‘德’的化身。

它矗立在那里,无声地告诉天下人,朝廷敬重节烈,信守承诺。

若为一时之便,将其推倒,便是亲手将这‘德’字抹去。后人谈起,只会说我朝为求苟安,不惜毁诺弃义。这才是真正的动摇国本,后患无穷。”

何允修说话不急不缓,却引经据典,将林昭感性的控诉,上升到了“仁政”与“国本”的哲学高度。他与林昭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欣赏与认同,那份默契,俨然是知己之态。

水榭之中,两种观点激烈碰撞。

一方是郑小郎君与崔遥代表的“实用为上,大局为重”。

一方是林昭与何允修坚守的“信义为本,仁德为先”。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萧将军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手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轻叩,目光在几个年轻人身上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只是垂眸品茶的三郎君身上。

那份超然物外的沉静,在这激烈的争辩中,显得格外突出。

“三郎君。”

萧将军开口了,声音沉稳,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