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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乌沉木。

右仆射公与崔遥一直平静得体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波动。

三郎君很快恢复了平稳的声线。

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珉不敢隐瞒王爷。”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也似乎在给雍王制造一种他正在进行艰难抉择的印象。

“当日在望霞庄,萧将军确实问到了此事。

珉也已如实相告,陵海城确有一批乌沉木。

但此木乃有主之物,且背后牵扯甚广,情况复杂,不可妄取。”

他说到这里,我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把萧将军已经知道此事,并且他也承认了此事的事实,全盘托出!

这太冒险了!这等于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两位巨头的视野之下。

让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掌握着他们都想要的东西。

这无异于引两虎相争,而自己,就是那块随时可能被撕碎的肉!

雍王的眼神骤然一凝,瞳孔深处闪过一道精光。

显然,三郎君的“坦诚”让他感到意外。

他或许预想过三郎君会否认,会推脱,会含糊其辞,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将另一位竞争者摆上台面。

“珉也已如实相告。”

三郎君的声音继续在厅中回响。

“陵海城确有一批乌沉木。

但此木乃有主之物,且背后牵扯甚广,情况复杂,不可妄取。”

他说到这里,微微躬身,言辞却愈发恳切。

“珉当时斗胆,已向萧将军言明,珉愿自请为监察大使。

待朝廷下旨调用此木时,亲赴陵海,以确保此木从开采到运输,再到京师入库,每一寸、每一两,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容宵小染指,确保此木真正用于国之大用。”

一番话说完,他深深一揖,长身不起。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翻江倒海。

原来如此!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先用“坦白”获取雍王的初步信任,激起雍王对萧将军的警惕与争夺之心。

紧接着,他立刻将自己从一个怀璧其罪的“知情者”,一个被动的“藏宝人”,塑造成了一个心怀家国,愿意为此事奔走效力的“忠臣”。

他同样向雍王提出“监察大使”一职。

这个职位,让他从棋子变成了棋手,主动成为了规则的监督者和执行者。

他试图将“乌沉木”这个烫手山芋,变成自己踏入权力中心的一块垫脚石。

他隐去了一个最关键的信息。

他没有告诉雍王,萧将军想要这批乌沉木。

是为了打造战船舰队。

造战船,对镇守北疆、手握重兵的萧将军来说,是如虎添翼。

可这件事,对于同样在西部拥兵自重,时刻与萧将军明争暗斗的雍王来说,又何尝不是心腹大患?而对于远在京师,时刻需要平衡各方势力以稳固皇权的陛下而言,任何一方军备的过度扩张,都是一根足以触动雷霆之怒的敏感神经。

三郎君巧妙地将这一点藏了起来。

他给了雍王足够的信息,让他知道萧将军已经领先一步。

但他没有将萧将军的意图彻底暴露,这既是给萧将军留了一线,更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因为一旦雍王拿到了萧将军意图造船的实证,这批乌沉木的归属之争,就会立刻上升到谋逆与否的层面,届时,他这个“知情者”只会被无情地灭口。

而现在,他成功地将自己置于一个不可或缺的位置上。

雍王如若同样想要得到这批乌沉木,就必须利用他,甚至……保护他。

这不是简单的言语交锋,这是在悬崖峭壁之上,于一根纤细的钢丝上起舞。

每一步都计算得分毫不差,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停顿,都是精心设计的伪装。

我看着雍王。

他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三郎君躬身的背影上逡巡了许久。

像是在重新评估这只看似温顺,实则爪牙锋利的猎物。

他的指节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下,又一下,权衡着利弊,分析着得失。

许久,雍王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片沉寂。

“你说得对。”

“此木,需用于国之大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右仆射公,又落回三郎君身上。

“监察之使,确实事关重要。”

仅仅是“事关重要”吗?

我心中一凛。

雍王没有表态。

他没有说会支持三郎君,更没有说会向陛下举荐他。

他只是用一句冠冕堂皇的话,认同了三郎君话语里的“大义”,却将“支持”这两个最关键的字,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他太老道了。他就像一个经验最丰富的猎人,看到了三郎君抛出的诱人猎物,也看到了猎物身边若隐若现的、属于萧将军的陷阱。他没有被贪婪冲昏头脑,而是选择了暂时停下脚步,让三郎君这只“猎物”,自己去和另一位猎人周旋、消耗。

而后,雍王仿佛已经忘记了乌沉木的话题,又将话头折返,再次问及望霞庄遇刺当晚的种种细节。他问得极细,从三郎君为何要画那三幅风格迥异的鹿图,到湖心亭刺客的武器与人数,再到当晚他们是如何在萧将军人马的搜寻下躲藏,又是如何决定让何允修突围返城搬救兵。

每一个问题,都带着试探和陷阱。

稍有不慎,便会前后矛盾,满盘皆输。

三郎君却依旧从容不迫,丝毫不做隐瞒。

他将那晚的全过程,仔细地、有条理地复述了一遍。

崔遥则在旁边,适时地补充一两句,佐证他的说辞。

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仿佛早已排演过无数次。

当被问及,为何要躲着前来“保护”的萧将军,三郎君的回答堪称绝妙。

他将其归结于世家子弟自小培养出的、近乎本能的自我防范意识。

他说,在情况未明之前,将自己的安危完全托付于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并非明智之举。

毕竟,萧将军当晚也一直未曾明确向他们亮明意图,那场满庄的搜索,可以说成是保护,但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呢?

至于他们为何要冒险突围,将军大可以解释说他们是多心了,是误会了。

所以,三郎君也只能坦然承认,他们或许就是“多想了”。

他将所有的行为动机,都归于一种主观的、无法被证伪的“猜疑”和“谨慎”。

这样一来,无论雍王自己心里如何揣测,都无法从他们的言辞中找到任何确凿的破绽。

这次拜访,就在这样一种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暗流汹涌的气氛中,缓缓走向了尾声。

起身告辞时,雍王亲自将我们送到门口。

他的目光越过三郎君,落在了右仆射公的身上,忽然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

“小郎君们都长大了。右仆射公,我们都老了。

曾经那些暗流涌动,风霜雨剑的时刻,也终于轮到他们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沧桑,几分过来人的审视,又像是一种隐晦的提醒,或是警告。

右仆射公的脸上也浮现出复杂难明的感慨之色。

他只是微微躬身,并未接话,最终带着我们施礼告辞,转身离去。

坐上返回若水轩的马车,三郎君一直沉默不语。

他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疲惫的阴影。

方才在听松堂里那个运筹帷幄、言辞锋利的身影仿佛只是我的错觉,此刻的他,看上去更像一个耗尽了所有心力的少年。

马车辚辚,驶过繁华的街道,转入僻静的巷道。

直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他才忽然睁开眼,低声说了一句。

“玉奴,京师的冬天,快到了。”

我下意识地抬头,透过车窗的缝隙望向外面。

天边流云变幻,残阳如血,给灰白色的天空染上了一层壮丽而凄清的色彩,确实有了几分萧瑟之意。

但我知道,他说的不是天气。

一场真正的寒冬,一场席卷京师,牵动天下棋局的凛冽寒冬,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