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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腥味,在雨后初晴的林间弥漫不散,浓得化不开。

何琰已命人将刺客头目押至一旁,亲自审问。

他的人手法干脆利落,只听得几声压抑的闷哼,间或夹杂着骨头错位的脆响,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林昭的人正在收敛同伴的尸体,气氛悲壮而压抑。

他自己的车队伤亡最重,几乎折损过半。

而我们的人,虽个个衣衫上泼墨般溅满了敌人的血,看上去狰狞可怖,令人不敢靠近,但实际上只受了些许轻伤。

就在这片混杂着悲伤、紧张与血腥的诡异寂静中,一阵悠然的车轮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传来。

这声音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它太过平稳,太过安逸,仿佛不是驶向一个刚刚结束血战的修罗场,而是去参加一场风雅的游园会。

我循声望去,只见官道尽头,转出了一支车队。

与我们和林昭车队的狼狈不同,那支车队整齐洁净,连车轮上都未沾染多少泥泞。

护卫们个个衣甲鲜明,气定神闲,仿佛一路行来,尽是坦途,未遇半分风雨。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是谢允。那个与三郎君、林昭一同领命南下,互为掣肘的另一个监察史,谢允到了。

他们可真是会挑时间。

战斗的喊杀声与兵刃交击声,想必在数里之外都能听见。

他们此时才到,是当真路途耽搁,还是算准了时机,故意在旁观望,等我们拼死拼活杀出一条血路后,才出来坐享其成?

我下意识地看向三郎君。

他依旧安坐于车内,帘幕半垂,看不清神情,只露出一截沉静的侧影。

他似乎对这迟来的“同伴”没有丝毫意外。

我忽然觉得有些荒诞。

这片小小的战场,竟成了陛下权力棋局在现实中的第一次完整预演。

刺客是蝉,我们与林昭是螳螂,何琰是那只突然出现的黄雀。

可如今,又来了一队人马。那么,姗姗来迟的谢氏,究竟是另一只黄雀,还是那黄雀身后,持着弹弓的猎人?

车队缓缓停下,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快步上前,先是看了一眼这满地狼藉,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随即躬身向何琰那边行了一礼,这才来到三郎君车前,高声禀报。

“禀崔使君,我家郎君,监察史谢允谢郎君,前来拜见。”

“有请。”三郎君的声音淡淡的。

车帘被仆从打起,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款款而下。

我终于第一次,正式见到了谢允。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清瘦,面容俊秀,肤色是那种久居深闺、不见日光的白皙。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与审视。他头戴玉冠,腰悬美玉,手中还轻摇着一柄描金折扇,举手投足间,无一不透着顶级门阀精心培养出的优雅与矜贵。

他就像一幅刚刚绘就的工笔画,精致、完美,却与眼前这片用鲜血和生命涂抹出的惨烈景象,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

谢允的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那些狰狞的尸体,断裂的兵刃,以及我们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迹,都只是让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仿佛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一些不甚雅观的污渍。

他走到三郎君车前,长揖及地,姿态标准得可以写入礼仪教科书。

“允,见过崔使君。”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丝歉然的笑意,。

“为赶上使君行程,允已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累使君与诸君受此惊吓,实乃允之过也。”

他说得恳切至极,仿佛真心为自己的“迟到”而愧疚。

我心中冷笑。快马加鞭?看你这车队一尘不染的模样,怕不是在几十里外寻了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烹茶听雨,等到喊杀声停了,才“匆匆”赶来吧。

三郎君却像是全然信了他的说辞,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和。

“谢监察有心了。些许宵小,不足挂齿。如今人已到齐,待收拾妥当,便可继续上路。”

“如此甚好。”

谢允微笑着应道,随即转身,对自己带来的护卫们挥了挥手。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使君与林将军的人,一同清理战场。”

他的护卫们领命上前,开始加入收敛尸体、清理路障的行列。

只是他们动作间那份小心翼翼,生怕蹭到血污的模样,与其说是帮忙,不如说是在添乱。

我看着眼前这幅画面,只觉得无比魔幻。

三郎君、林昭、谢允。

一个是被推到台前的都督,一个是挂名御史的监察,一个是挂名散骑侍郎的监察。

三个人,代表着三大门阀势力。

这便是陛下想要的“职场三角”。

互相扶持,也互相猜忌。

共同对外,也彼此内耗。

再配上一个代表皇权、藏于暗处的何琰,以及一个身份微妙的王婉仪。

好一盘精妙绝伦的棋局。

谢允没有立刻回到自己舒适的车上,而是负手踱步,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一路看着那些被抬走的尸体,看着护卫们用水冲刷地上的血迹,初时的从容与优雅,渐渐有些维持不住。

当他走到路边,看到一具被劈开胸膛的刺客尸体时,那血肉模糊的内脏与森森白骨,终于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脸色煞白,猛地转身,扶住一棵大树,弯下腰,“哇”的一声,将腹中之物尽数吐了出来。他吐得撕心裂肺,连胆汁都呕了出来,那张俊秀的脸庞涨得通红,眼中甚至泛起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身边的仆从们大惊失色,连忙围上去,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又是奉上香囊,手忙脚乱。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寒意。

一个养尊处优、见血就吐的贵公子?

我不信。

谢氏能与王氏并立百年,族中精英辈出,怎么会派一个如此“娇弱”的草包来担当监察重任?这趟南巡之路,危机四伏,远比今日这一场刺杀要凶险百倍。

一个连死人都见不得的人,如何能在这潭浑水中立足?

他是真的怯懦,还是……这亦是他的伪装?

用这种不堪的表象,来麻痹我们,让我们轻视他,以为他不过是个无用的绣花枕头?

我看向三郎君,发现他的目光也落在那边,眼神深邃,不起波澜,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戏。

我明白了。

无论谢允是真弱还是假弱,对于三郎君而言,都没有区别。

因为从一开始,三郎君就从未将任何一个人,当做可以信赖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