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的表演并未就此打住。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愤怒”,沈刺史猛地从地上弹起,口中嘶吼着“奸贼!竟敢陷害于我!”他将满腔的“悲愤”化作了对副手的“义愤填膺”。
他开始在人群中疯也似地寻找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仿佛要将那个“罪魁祸首”亲手撕碎。他的动作夸张而急切,将身边护卫推搡开,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直扑向何琰那边——因为他知道,他的副手,那个被他指认为幕后主使的替罪羊,正被牢牢擒住。
这哪里是找人,分明是找机会。
我心中冷笑,这沈刺史,真是将人性的阴暗面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怕不是要当着三郎君的面,当着众人的面,将“罪证”彻底销毁。
终于,他找到了。
在几名护卫的身后,那个刺客的首领,他的心腹参军王茂,正被绑在队列中。
他被何琰的人看管着。
王茂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肩胛骨被一股巧劲卸掉,软软地垂着,嘴里塞着一块破布,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绝望而模糊的呜咽声。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和血污,但那双眼睛,在看到沈刺史冲过来时,却瞬间瞪大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彻骨的怨毒。
沈刺史一见到王茂,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残忍的快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
猛地冲上前,像一头扑向猎物的饿狼,不顾一切地抬手就打。
“你这狗贼!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如此陷害本官!”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而扭曲,似乎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那不是普通的殴打,每一次拳头落下,都带着一种泄愤般的狠毒,拳拳到肉,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捶打着那个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可怜副手,仿佛要将对方的骨头都一寸寸捶碎。王茂的头被他打得左右甩动,口中的布团渗出了血迹,那呜咽声也变得更加微弱。
周围的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下意识地想要拉开,却又被沈刺史那股“为表忠心”的疯劲所慑。
然而,我却清晰地看到,就在他用左手疯狂地、极具表演性地捶打着王茂的脸和胸膛时,他的右手却悄无声息地,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猛地探向了身旁一名一直跟着他的护卫的腰间。
那名护卫的腰间佩着一把用于近身格斗的短刀。
他显然没有防备,或者说,他本就是沈刺史的亲信。
一道寒光在混乱的推搡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沈刺史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把雪亮的短刀。
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悲愤的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狠辣。
电光火石之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那把短刀,以一种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决绝,直劈向那副手王茂的颈项!
这是灭口!
我心头一凛,几乎要出声示警。
他根本不在乎这场表演是否逼真,是否合乎逻辑。
从负荆请罪到怒殴同僚,再到拔刀相向,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荒谬。
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能否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对自己最不利的因素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清除。他肆无忌惮地演,肆无忌惮地杀,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一个为了自保和权位,可以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
然而,何琰是什么人?
他能轻描淡写地擒住一众悍不畏死的刺客,自然也能从容不迫地应对眼前这点小小的变故。他从始至终都站在那里,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连眉毛都未曾动过一下。
就在沈刺史的刀锋裹挟着风声,即将斩断王茂脖颈的那一刹那,何琰只是轻描淡写地抬了抬手。
“嗖——”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尖锐而短促,像一只蚊虫振翅飞过。
一枚小小的石子,不知从何而来,后发先至,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划出一道精准无比的轨迹,不偏不倚,正中沈刺史握刀的右腕。
“啊!”
沈刺史口中爆出一声凄厉的痛呼,那声音里充满了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柄凝聚了他所有希望和狠毒的短刀“咣当”一声,脱手飞出,坠落在地。
他杀人的意图,他精心策划的灭口之计,就这么被一枚石子,被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彻底化解了。
何琰的目光终于从王茂身上移开,缓缓扫过沈刺史。
那是一种带着极度轻蔑和警告意味的冰冷,却又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但那一眼,那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轻“哼”,却比任何雷霆万钧的言语都更具威慑力。
那眼神仿佛在说:在我面前,收起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沈刺史猛地僵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定在原地。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演”到此为止了。
然而,他的脸皮之厚,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下一刻,他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仿佛刚才那个试图当众行凶的凶徒只是一个所有人都看错了的幻觉。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地上那柄刀,又畏惧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何琰,脸上瞬间又堆满了“悔恨”与“恐惧”,仿佛被自己方才的暴行彻底吓到了一般。
他掉头就跑,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再度冲向了三郎君的马车前。
“扑通”一声,他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都督!都督恕罪!沈某一时糊涂,被这奸贼气昏了头,险些……险些酿成大错!请都督明鉴,沈某绝无他意,只是恨这奸贼蒙蔽圣听,陷害忠良啊!”
他一边声泪俱下地哭喊着,一边又“咣!咣!咣!”地磕起头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用力,更加响亮。他的额头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再次很快见了血,混着尘土和眼泪,糊了满脸。那滑稽、无耻而又决绝的姿态,让人几乎怀疑他是不是一个由线牵引的木偶,可以根据看客的反应,随时切换不同的表情和动作,永远不知羞耻为何物。
我看着他那副血泪交加的嘴脸,心中却生不出任何轻视。
这人看似荒诞不经,实则精明到了骨子里。
他当然知道自己当众拔刀灭口的行为不会轻易得逞。
但他还是会这么做。
他将一切都算计在内。
他这一连串的表演,无论是负荆请罪、疯癫怒骂,还是悍然拔刀,都只是他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权力博弈中,不断投出的问路石。
他在用这些看似漏洞百出的行为,疯狂地试探着三郎君的底线,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可以让他翻盘的突破口。
下一步,他还是会继续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