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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七日,是了尘法师的讲经会。

三郎君是首日和最后一日代表官府出席,其余时间都没有去。

但是他却和我说:”想去便去吧,这几日换雁回侍候。“

于是,我便悄悄地易容去了。

经受了了尘法师的杨枝甘露炙痛的洗礼,我对寺庙便没有了当初玄妙的畏惧和逃离感。

我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学着旁人的样子,阖上双眼。

起初,心是乱的。

脑中纷至沓来的是作为玉奴和暗七这些年的生活,还有偶尔泛起的前世的生活……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里旋转不休。

然而,当了尘法师那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声音,伴着袅袅梵音,一下下敲进耳膜时,我纷乱的思绪竟真的慢慢沉淀下来。

了尘法师在讲解《维摩诘经》。

“心净则佛土净……”

整个世界仿佛都慢了下来。

那一刻,我成为了一个沉浸式的聆听者。

我不再是影卫,不再是穿越者。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如温暖的潮水,将我轻轻包裹。

我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片安宁的海洋里,我竟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却连绵不绝。

我没有去擦。在这无人认识我的角落,在这片慈悲的梵音里,我第一次允许自己,流露出不该属于一个影卫的脆弱。

这泪水,为这具身体里那个叫“玉奴”的女孩而流,也为我这个无处归乡的灵魂而流。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奇异的悲伤与平静交织的情绪中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个压低了的、充满歉意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要起身离开,正在请求身边的人让出一条通路。

我没有睁眼,依旧保持着聆听的姿态。

紧接着,一股力量朝我的方向挤压过来,是避让的人不小心撞到了我邻座的信徒,那人又一个不稳,朝我这边倒来。

几乎是本能,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我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侧身,沉肘,准备将来势卸掉,并顺势反制。

这是一个影卫刻在骨子里的反应,是无数次生死一瞬中锤炼出的肌肉记忆。

然而,就在那动作即将成型的千分之一刹那,理智如一道惊雷劈入脑海。

这里是法会!是数百信徒聚集的讲经殿!

我那即将发力的手臂猛地一滞,所有的刚猛之力在瞬间化为无形。

我只是将手臂顺势往外轻轻一靠,动作由极动化为极静,看似只是随意地搭了一下,却恰到好处地、轻柔地托住了那个倒向我的人的臂膀,为他提供了一个稳定的支撑。

整个过程,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我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那个倒过来的人显然也吃了一惊,他很快站稳了身子,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皂角与微汗的气息掠过我的鼻端。

“多谢施主。”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男声,贴着我的耳畔响起。

轰——

我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开。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片刚刚寻得的安宁与平静,瞬间被击得粉碎,荡然无存。

我霍然转头,那个起身的人已经走远,而我身边,那个被撞倒、又被我扶住的人,已经重新坐正了他的位置。

他就坐在我的左手边,与我相隔不过一臂之遥。

一身素色的棉麻长衫,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他身形挺拔,即便盘腿而坐,脊背也挺得笔直。

侧脸的轮廓,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是一股沉静与坚韧的气度。

是何琰!

我心中顿时一凛。

汗毛倒竖。

他是什么时候坐在我身边的?

在我来之前?还是在我沉浸于梵音之后?

他可曾认出我?刚才那一下搀扶,我的动作可有任何破绽?

我的伪装,能骗过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吗?

无数个问题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窒息。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叫嚣的声音。

然而,我身边的何琰,却仿佛对我剧烈的心绪波动一无所知。

他只是对我这个方向微微颔首,算是再次致意,然后便缓缓地、重新闭上了他的双目,侧脸的神情一片肃穆,仿佛真的已经再次沉浸到了了尘法师的讲经声中,刚才的小小插曲,没有在他心湖里留下任何涟漪。

他……他竟是真心来听经的?

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卸下了官服,褪去了一身锐气与锋芒,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心事重重的文人,一个……需要佛法来洗涤内心痛苦的凡人。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场血腥的刺杀,他抱着被利箭贯穿胸膛的父亲,在血泊中嘶吼的模样……那样的伤痛,即便事隔多年,恐怕也早已深入骨髓,不是时间能够轻易抚平的。

所以,他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内心的片刻安宁么?

就像我一样?

这个认知,让我心中那份极致的紧张与警惕,稍稍缓和了一丝,却又升起了另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情绪。

我们,三郎君的影卫与身负圣命的何常侍,在波诡云谲的南境棋局上,我们是立场尚未分明的伙伴。一边合作,一边提防。

可在此刻,在这片梵音之中,我们却成了比邻而坐的信徒,各自藏着无法与外人道的伤痛与秘密,同样试图从这虚无缥缈的佛法中,寻求解脱。

这何其荒谬,又何其真实。

我缓缓地,一寸寸地,将头转了回去,重新直视前方那尊垂眸微笑的佛像。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再次闭上了眼睛。

可是,心,再也静不下来了。

了尘法师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那“心净则佛土净”的禅语,此刻听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的“佛土”已被悄然入侵,又何谈“心净”?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侧那个人的存在。

他的呼吸,他衣衫上淡淡的气息,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所散发出的、沉默而强大的气场……这一切,都像一根根无形的细刺,让我无法忽略。

我的避难所已经消失了。

我以为的安宁,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幻象。

现在,我就坐在这风暴的中心,与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危险人物并肩而坐。

我不知道他是否识破了我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自己伪装成一块顽石,一动不动,等待着这场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讲经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