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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君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凤眼,淡淡地扫过王刺史。

他并未提高声调,吐出的每一个字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陛下重托,相信各位必能全力以赴。”

声音不高,却带着重量缓缓落下。

“以各位郎君与王刺史之力,相信陵海城很快便能有好消息传来。”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是期许,也是最后通牒。

每一个字都像刺入王刺史每一寸战战兢兢的神经末梢。

我看见王刺史那张常年保养得宜、略显富态的脸,血色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变得惨白。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满腹的苦衷与辩解想要倾诉。

可最终,在三郎君那锐利如刀的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像被冰封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艰难的吞咽。

他只是将本就躬着的身体压得更低,讷讷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场景,何其熟悉。

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不久前的锦城。

那位同样工于心计的沈刺史,也是在这样生死一线的危局里,表面卑微恭顺,实则暗中步步筹谋,妄图在权力的悬崖边上走出一条生路。

结果,却被三郎君不动声色地一步步逼至绝境,最终落得个事败惨死的下场。

那座曾经繁花似锦的刺史府,早已更换主人。

眼前这位王刺史,他的未来……会与沈刺史重蹈覆辙吗?

我不禁在心中发出一声长长的、无人听闻的喟叹。

这声叹息,并非全然为了眼前这个可能即将身陷囹圄的王刺史,更是为了这南朝风雨飘摇的时局,为了这纵横交错的权力棋盘上,所有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们或光鲜,或卑微,却都逃不过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摆弄的命运。

王刺史,京师顶级门阀王氏的旁支,一个在家族的意志下,被投放到这瘴气弥漫、海风腥咸的南境海隅,为本家看守利益的棋子。

他在这座名为陵海的城池里,战战兢兢地守了这么多年。

在无数个被海浪与风声惊醒的夜晚,又是如何平衡着京师的指令与地方的凶险,才换来如今的地位与财富。想必他心中最大的愿望,从来不是什么开疆拓土的赫赫功勋,而是有一天能尽快任期圆满,能够安然无恙地带着一身疲惫与半生积攒的财富,回到那座繁华的京师,与那两个早早被送入京中王氏本家篱下的女郎团聚。

他的女郎们,便是系在他颈上的那根最柔软也最致命的绳索。

一头牢牢牵在京师王氏本家的手里,让他不敢有丝毫的背离;

而另一头,如今则被陛下,或者说,被眼前这位代天南巡、手握生杀大权的三郎君,轻轻地捻在了指间。只需一根手指的力道,便能让他万劫不复。

他断然不希望在自己的任内,出任何一点岔子。

然而,三郎君的到来,本身就是南境最大的变数,是一场足以颠覆一切的滔天风暴。

昔日在陵海城,论及辈分与年岁,他还是看着三郎君长大的长辈;

今日在这南境之地,他却必须以臣属下官的身份,迎接这位以雷霆之势扫平了锦城沈家的顶头上司。

这身份的剧烈倒错与权力的绝对压迫,让他如何能不心惊肉跳,如何能不五内俱焚?

他每时每刻,恐怕都在揣度着,那把刚刚收拾了沈刺史的利刃,何时会悄无声息地悬在自己,悬在整个陵海城王氏势力的头顶。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内心的煎熬。

就在数日前,京师王家的未来接班人王昀,以及那位精明干练的王长史才刚刚离去。

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必然不是简单的探望亲族,而是带来了家族的密令。

那些应对之策,想必王家都已替他一一想好,无非是虚与委蛇,阳奉阴违,用南境特有的“拖”字诀,尽量保全王家在南海贸易中那块最肥美的利益。

可他们千算万算,算得到朝堂之上的利益博弈,算得到地方官场的应对之法,却未必算得透三郎君这个人。他从不按常理出牌,他的心思深如渊海,无人能测。

他到底会如何出招?

这才是王刺史心中最深沉、最无助的恐惧。

他望着三郎君,就像一个迷途的旅人望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不知盘踞着怎样的洪荒巨兽,随时可能张开血盆大口。

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何琰与林昭交换了一个眼神,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两人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即将投入战斗的昂扬锐气,与王刺史的颓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都督,那我与林郎君,便先去细化方略,商议剿匪细节。”何琰拱手道。

林昭也跟着抱拳行礼,目光灼灼地看着三郎君。

三郎君微微颔首,算是允了。

何琰与林昭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宽大的袍袖在身后带起一阵劲风。

他们的脚步声坚实而有力,充满了奔赴战场的急切。

王刺史见状,也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仓皇地再次躬身告辞。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议事厅,那背影,与其说是离去,不如说是逃离。

他走得又快又急,脚步却虚浮无力,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偌大的花厅,很快便只剩下我与三郎君。

我们一言不发,沿着回廊,返回了若水轩。

三郎君在临窗的凭几后坐下,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

我安静地侍立在他身后,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续上一杯茶。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越过窗棂。

终于,他开口了。

“玉奴。”

我心中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纷飞的思绪,垂首应道:“属下在。”

“去探一下他们所说的这些情况。”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

“月岛的虚实,往来船只的底细,何琰与林昭的部署,王刺史的动静,都去查。”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又补充了一句:

“同时,和徐家人对接一下,把我们船队的情况也汇总过来。”

一瞬间,我心中那些关于时局变幻的感伤与喟叹,那些对王刺史命运的怜悯与揣测,便被这道简洁清晰的命令涤荡得一干二净。

命令下达,便意味着行动开始。

“是。”我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