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这一日,何琰和林昭来了。

他们二人走得很慢,看得出,他们是硬着头皮来的。

这段时日,他们一直回避着与三郎君的单独会面。

今日却主动登门,想必是内心的煎熬已经到了极点。

终于做好了某种了断,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而来。

三郎君正坐在临窗的案几前翻看卷宗。

他没有抬头,翻动书页的动作不疾不徐,仿佛早已料到他们的到来。

室内的空气凝滞得可怕,安静得甚至能听到窗外落叶触地的轻响。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威压。

最终,还是何琰先开了口。

“都督……陵海城诸事暂告一段落,刘怀彰虽去,但余毒未清。接下来……是否要着手处理乌沉木的源头了?不知都督可有什么指示和安排?”

他声音既往地温润沉稳,却透着一丝干涩和试探。

三郎君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你们可有什么思路?”他淡淡地问。

何琰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躬身道:

“回都督,下官在陵海城这段时日,也曾多方打听。南部的乌沉木,皆在俚人区内。那里山高林密,瘴气弥漫,且部族林立,民风彪悍。俚人各部与地方豪强、乃至朝中多方势力盘根错节,确实不好处理。若要强取,不仅难以深入,恐怕还会激起民变,届时烽烟四起,便有违朝廷安抚南境的初衷了。”

他的分析沉稳而客观,条理分明,即便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依然保持着世家子弟的素养。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林昭便接了上去:

“至于刘怀彰他们带来的西部乌沉木,我们对其确切的位置、产量、守备情况,可谓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支撑起如此规模的走私,其背后必然有一支不弱于正规军的武装力量。要查!把对方底细摸清了,未来要动,就必须有雷霆之势,一击必中!”

他的话语中带着杀伐果决,与何琰的沉稳分析形成了鲜明的互补。

显然在来之前,他们已经将所有可能性都推演过无数遍。

说完,他们便静立着,等待三郎君的回应。

三郎君端起手边的茶盏。

“如果,西部乌沉木有线索,”他轻声问,“你们可愿意去查?”

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不会……又给我下跪吧?”

这话一出,何琰和林昭的脸色“唰”地一变。

三郎君这句看似随意的调侃,剖开了他们心中隐秘的不安,逼着他们直面那份难堪。

他们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慢慢恢复了平静。

二人对视一眼,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共识。

随即,他们整理衣袍,以郑重、肃穆的姿态,撩袍跪倒在地。

“都督!”林昭先开了口。

“上次之事,确是我们一时情急,逾矩了!

谢都督宽宏,不予追究,成全了我等的苦衷!

从今往后,我们二人,必听从都督号令!

西部也好,俚人也罢,都督剑锋所指,便是我二人所向,绝无二话!”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表明着心迹。

何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向三郎君,接道:

“都督,西部既然能将如此大量的乌沉木运至陵海,说明他们与俚人区之间,必然存在一条或数条隐秘的商路。他们能走私乌沉木,便能走私兵甲、粮草。此事若不查清,任由西部与南境俚人勾结,后果不堪设想!这早已不是一地一隅的得失,而是动摇国本的大患!”

说到此处,他的声音越来越稳,逻辑也愈发清晰,那个运筹帷幄的何常侍又回来了。

“下官与林郎君恳请都督,将彻查西部乌沉木一事,交予我二人!无论是沿着走私路线顺藤摸瓜,找出其巢穴所在,还是待查明之后,率军将这条通路彻底斩断,我二人愿立军令状,不破此案,甘受国法处置!”

话音落下,二人再次叩首,额头触地,姿态谦卑至极,却又透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刚烈。

他们终于做出了选择。

在放走刘怀彰这件事上,他们为了王家,为了那斩不断的家族羁绊,赌上了一次前程,也折损了一身傲骨。但在乌沉木这样的战略物资上,在事关国之根基的布局中,在面对地方势力勾结走私、意图谋反这等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的立场,必须也只能站在陛下这一边,站在三郎君所代表的朝廷这一边。

今日这一跪,与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回,虽是出于大局的考量,也确是为私情,跪得卑微,跪得身不由己。

这一次,是为公义,是为家国天下,跪得坦荡,跪得心甘情愿,这是请战。

他们同为高门士族出身,自幼饱读圣贤书,曾情志相投,引为知己。

虽在公事上隶属三郎君麾下,但在心性与风骨上,他们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然而此次因为刘怀彰和王家那个沉重的包袱,他们被迫弯下了脊梁,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那种滋味,对于心高气傲的世家子而言,比死更难受。

如今,他们为了能重新挺直腰杆,为了把曾经丢掉的尊严一片片捡回来,再次跪了下去。

三郎君又何尝不明白。

方才那一句看似刻薄的诛心之言,实则是给他们递了一把刀——

一把割去腐肉、刮骨疗毒的刀。

他要的,不是从此唯唯诺诺、在他面前抬不起头的下属,而是即便经历过挫折与试炼,仍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同盟者,是能够目标一致、所向披靡的利刃。

我亦深知何琰和林昭心中所谋划的那盘棋。

他们想去西境,并非仅为戴罪立功,更是布一个更大的局。

他们要找到西部产出乌沉木的铁证,摸清那条隐秘的运输路线。

然后,将这份证据化作一份“意外之喜”,直接呈报给陛下。

届时,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若无其事地颁下旨意,大肆褒奖西部的“忠心”,并顺水推舟地要求西境按例向朝廷“上贡”乌沉木。

这是一个极为精妙、甚至称得上阴狠的破局之法,乃是典型的阳谋。

如此一来,既能绕过南部的俚人区,获得储量或许更为丰富的西部乌沉木,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又避免了因强行开采而与俚人部族直接开战,引发南境动荡。

更重要的是,此举等于兵不血刃地拆了西部势力的钱袋子。

一旦变成朝廷的贡品,他们借以敛财、招兵买马的翅膀便被生生折断。

面对朝廷的旨意,他们若从,便是自断臂膀。

若不从,便是抗旨谋反,朝廷大军便有了名正言顺的讨伐借口。

这达成了实际的战略震慑。

这个思路,自然与三郎君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对何琰与林昭而言,这更是他们将头颅重新昂起的一次机会。

唯有立下这等滔天之功,方能洗刷因私废公之过,冰释前嫌,重塑他们身为士族郎君的荣耀与风骨。

只是,这番宏图大略,他们却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毕竟前车之鉴未远,他们曾为了刘怀彰下跪过,他们不确定三郎君是否还愿意交付信任。

更怕三郎君会认为他们这是在投机取巧,妄图抢占这份天大的功劳。

所以,这份沉甸甸的“丹心铁券”,他们递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三郎君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两个人,目光深邃,犹如陵海城外的夜色深海。

这是一种漫长的、无声的审判。

审判的是他们的决心。

许久,他才缓缓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让人心里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