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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回廊的尽头,三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这句话,让林昭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

我想我的脸色此刻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段关于迷香,关于混乱的那个夜晚,是我拼命想要掩埋的记忆。

虽是意外,但在三郎君与林昭这等古人的认知里,那便是不可磨灭的烙印,代表着某种绝对的“归属权”。

林昭的身形剧烈一晃,那次意外,本就是他心头难以愈合的愧疚伤疤。

然而,最终他的反应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竟然涌起一股决绝的疯狂。

“三郎!我上次就和你说过!我不在乎!”

他大声吼道,声音嘶哑。

“我只要她是玉奴!只要能与她在一起,我便欢喜!

比起娶那些如同提线木偶般的高门贵女,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只要她这个人,其余的——

她的过去,她的身份,甚至她曾与你有过什么,我统统都不在乎!”

这一刻,这个素来豁朗的少年郎,身上竟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悍勇。

他打破了这个时代对于女子贞洁的苛刻要求,仅仅是因为,他爱的是“我”?

我心中一震,看着林昭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被我视为天真幼稚的世家子,竟然有着如此超越时代的胸襟。

三郎君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

“哦?不在乎?”

三郎君轻笑一声,转过头看着我,眼神玩味而残忍。

“可是,她会不在乎吗?”

三郎君淡淡地说,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

“玉奴,你在乎吗?”

他在问我。

我……在乎吗?

我自然是在乎的。

在乎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在乎这种身为奴婢的卑微。

只是,无论在乎或不在乎,它都不是我心目中排序第一的事情。

自由才是。

而现在,林昭说,他会给我平等与自由。

他不介意我的过去,甚至愿意为了我对抗家族。

我该相信他吗?

或者说,他所许诺的未来,真的是我能触碰得到的吗?

我看了一眼林昭,那双眼中盛满了期盼与焦灼,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我又转头看向三郎君,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掌控一切的眼睛里,写满了对人性的洞悉与嘲弄。

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在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面前。

我必须做出抉择了。

或者说,我必须让林昭明白。

所谓的“抉择”,从一开始就是强者的特权。

而我们,都没有。

雨势渐歇,空气却愈发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个冷漠疏离的距离。

“林郎君。”

我声音里没有波澜,冷静得近乎残忍。

“你的‘不在乎’,确实动听。对于我,能听到这样的话,就像是在阴沟里看到了一束光。”

林昭眼中瞬间燃起希冀的火苗:“那你——”

“但是,”我截断了他的话,亲手掐灭了那点微光。

“这束光太微弱了,照不亮深渊,甚至连你自己都照不亮。”

我缓缓转向他。

“你说你可以放弃家族,放弃荣华富贵。

可是,你之所以能和我大谈这些,许下‘不在乎’的承诺,恰恰是因为你背后有林氏。”

“是林家的权势给了你挺直腰杆的底气,是你所厌恶的那些,滋养了你如今的清高。”

“一旦你真的弃了‘林郎君’这个身份,你以为你还是谁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无用之人。”

林昭的脸色煞白,颤抖着想要反驳:

“我可以学!我可以为了你——”

“学什么?学怎么在泥泞里打滚求食?还是学怎么为了几文钱向市井无赖磕头?”

我轻笑了一声,带着看透世情凉薄语气。

“你不曾见过贫贱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当你为了生计奔波,被琐事磨平了棱角,当你发现连保护我的能力都没有时,你的喜欢会变成怨恨。你会恨我,恨我拖累了你,恨我让你从云端跌落泥潭。”

“不……我绝不会……”林昭摇着头,眼眶通红。

“你会的。”我语气笃定,不留一丝余地。

“我是暗卫,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怪物。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陪我殉情的郎君,而是一个能握得住刀、也能护得住刀的强者。”

我的目光望向若水轩上的天空,然后重新落回林昭身上,字字诛心:

“自由的前提是拥有拒绝的权力,而权力,往往掌握在强者手中。

你想要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不过是一时逃避现实的想法。”

“林昭,你太弱了。”

这句话,狠狠砸碎了他最后的防线。

“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主宰的人,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要给我未来呢?”

我后退一步,将自己隐入阴影中,做出了最终的判决:

“所以,那些没用的深情,我不需要。”

他被这句话钉在原地,嘴唇颤抖,一个字也吐不出。

林昭走了。

他走的时候,背影踉跄,像是一个丢了魂的人。

那只叫“小念”的狸花猫追着他的脚步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喵喵叫了两声,最终还是没能唤回它的主人。

没一会,雁回匆匆走来,迟疑着说:

“林郎君没有坐车,淋着雨走回去的……”

三郎君站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只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那是让我跟上去的意思。

我无声地潜入雨中,一直尾随在他的身后。

快走到刺史府侧门时,一个穿着男装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是谢琅。

她显然等了许久,浑身也被雨雾打湿。

看到林昭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大惊失色,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连声追问怎么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被谢允看管着,好不容易才溜出来!明天我就要被押回京师了,我不甘心!我一定要来问个明白!”

谢琅红着眼眶,声音里带着哭腔与执拗:

“你到底看不上我什么?是家世,还是容色,还是其它什么?我有哪一点配不上你?”

林昭停下脚步,任由谢琅摇晃着他的手臂。

他慢慢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汇聚在下巴,像极了无声的泪。

他看着谢琅,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又仿佛透过她在看这个荒谬的世界。

突然,他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厉,混杂在雨声中,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撕裂般的、带着血腥味的自嘲。

谢琅被这疯魔般的林昭吓住了,下意识松开了手,退后半步:

“你……你疯了?你别故意吓我!反正你要是不和我说明白,我死也不会回京师的!”

林昭沉默着。

然后惨笑:你说得对,我疯了……疯到以为真心能赢过一切。

你问我为何不肯娶你……因为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拿什么护你?

谢琅,我们都一样,是笼中鸟。

林昭止住了笑,直起身子。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陡然变得阴鸷而冷酷,那是从未在这个豁达少年身上出现过的神情。

“你果真想嫁我?”

他的声音嘶哑,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颓废,却又隐隐夹杂着某种决绝的狠厉。

“谢琅,你对我了解有几分呢?除了我叫林昭,我是林家郎君,我还是谁?你就这般执着?”

然后,他逼近谢琅一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既然她说我弱,说我无权无势,那我便去争一争这该死的权势。我要留在南境,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拼命。这颗脑袋能不能带回京师还两说。”

谢琅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林昭看着她惊愕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报复般的快意,又似是在凌迟自己:

“若是我能活着回去,若是我手里握住了刀……到时候家族谈妥了,同意我们联姻,那我娶你又何妨?”

“只要家族同意,娶谁不是娶?是个摆设便好。既然真心一文不值,那便拿去换权势,换地位,换那些她口中所谓的‘强者’的底气!”

“若是家族不同意,你便是死在我面前,又有什么意思?”

这番话,字字如刀。

不仅割在谢琅心上,更是将他自己过往坚持的纯粹与高洁砍得粉碎。

那个想要为了爱对抗全世界的少年林昭,在这一刻,似乎死在了今日这场大雨里。

谢琅听完,脸色煞白如纸,嘴唇颤抖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昭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进那象征着权势与牢笼的刺史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