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轰鸣在死寂中格外震耳。
洞口焦糊味未散,死亡压迫却随蛇群退去而松懈。
我靠在岩壁上,后腰的麻木包裹痛觉,身体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昭体力不支,已昏睡了过去。
呼吸虽然仍显急促,但那种濒死的灰败之色已褪去了大半。
我收回目光,看向何琰。
他持剑立在洞口,剑尖垂地,一滴浓稠的蛇血顺着血槽缓缓滑落,滴入尘埃。
他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在听。
听风声,听水声,听黑暗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这是一种属于同类的直觉。
此刻,在这个远离繁华、湿热诡谲的密林里,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后背。
“还要烧。”
我盯着地上那些残余的蛇尸,声音因为吸入了烟尘而有些沙哑。
何琰转过身,在此刻昏暗的火折子光芒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邃。
他没有问为什么,甚至不需要我多解释一句。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一种让我心头微颤的通透。
就像是两把在暗夜中并行的刀,无需言语,便知刀锋所向。
他收剑入鞘,弯腰,动作利落地开始处理地上的蛇尸。
这是一场无声的配合,仿佛我们并不是第一次在生死边缘如此共事。
我拖着麻痹的腿,挪到火堆旁。
何琰处理蛇尸,挑出毒腺,我用剑尖挑着,续上毒烟。
何琰的手极稳。
手中的短匕在蛇尸上游走。
剑光一闪,蛇头分离,很快就能熟练地将一对对饱满的毒腺,用树叶托着递给我。
在剥完最后一颗毒腺后,他没有停手。
匕首在蛇身上轻轻一划,顺着脊骨向下一拉,一张完整的蛇皮便被剥离下来。
紧接着,他剔除了内脏,将粉白色的蛇肉切成整齐的段状。
“剥出蛇肉……来烤。”我话只说了一半,转过头便止住了,因为他已经在做了。
何琰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中的光彩一闪而过:“没问题。”
简单的三个字,落地有声。
很快,分工变得更加明确且高效。
我负责掌控“毒烟防线”,利用风向和火候,将那种令野兽胆寒的气息送往洞外,编织出一张无形的保护网。而何琰则化身为最精细的厨师,他削了几根坚硬的树枝,将处理好的蛇肉串起,架在火堆的另一侧。
火光跳跃,映照着我们两人的脸。
没过多久,一股奇异的肉香开始在山洞中弥漫。
那是脂肪在火焰舔舐下爆裂的香气,混杂着一丝淡淡的焦糊味,对于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致命的诱惑。
但这香气也是双刃剑。
我敏锐地察觉到,洞外的黑暗中,似乎多了一些窥探的视线。
那是被食物香气吸引而来的其他掠食者。
它们潜伏在岩石的阴影里,幽绿或暗红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如同鬼火。
它们畏惧火光,更畏惧那股尚未散尽的毒腺之烟,所以不敢靠近,但贪婪让它们不愿离去,只是在安全距离外不断地聚集、徘徊,与我们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峙。
“节约用火。”我低声说道,目光警惕地扫过洞口那片深沉的黑。
何琰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未停,却悄然调整了木柴的架势,让火焰变得更加内敛而持久。
我不禁在心中暗叹。
何琰此人,心思缜密得可怕。
回想他们最初入驻这个山洞时,定是早已勘察过周围的环境,并且未雨绸缪地储备了足够的柴火。这些干燥的木柴此刻堆在角落里,成了我们度过漫漫长夜的依仗。
但他没有因为储备充足就挥霍。
我们都明白——这场仗,或许要打到明天太阳升起,甚至更久。
如果我们无法解毒,无法恢复体力,这山洞就是我们的坟墓。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突然从岩缝中蹿了出来。
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竹鼠,显然是被蛇肉的香气勾引得失去了理智,竟然无视了毒烟的残余,直愣愣地冲着火堆旁的蛇肉奔来。
我刚想出手,何琰的手已经动了。
他没有用剑,只是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指尖轻弹。
“啪”的一声轻响,那只竹鼠被打中了后腿,叽叽尖叫着在地上打滚,却怎么也逃不脱。
何琰伸手拎起那只竹鼠的后颈,将它提溜到面前。
他从烤好的蛇肉上撕下一小条,递到了竹鼠的嘴边。
那竹鼠虽然受惊,但终究抵挡不住本能的诱惑,张口便吞了下去。
何琰没有杀它,而是将它扣在一旁的石坑里,静静地观察。
这蛇是五步蛇王,虽然毒腺已被摘除,但谁也不敢保证蛇肉中是否残留着毒素,或者这蛇本身是否食用了什么对人有害的东西。
他是要试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山洞外是虎视眈眈的未知生物,山洞内是噼啪作响的火堆和沉默的两个人。
半刻钟后,那只竹鼠依旧活蹦乱跳,甚至还在试图啃咬石壁逃跑。
何琰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他依然没有把肉递给我。
他拿起那串烤得金黄冒油的蛇肉,自己先撕下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火光映照着他滚动的喉结。
我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作为暗卫,我习惯了替主子试毒,习惯了走在最前面探路。
可现在,何琰挡在了我前面。
他不是我的下属,也不是我的主子。
但属于阶级森严的贵郎君,更是在武力上不输于我的男人。
但他却自然而然地做着这些。
他咽下蛇肉,停顿了片刻,感受着身体的反应,确认无碍后,才转过头,将剩下的一大半蛇肉递到我面前。
“给。”
只有一个字,简单,干脆。
眼底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接过蛇肉,咬了一口。
没有盐,没有香料,只有最原始的肉香。
但在经历了瘴气、中毒、蛇群围攻之后,这简直是人间至味。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袋,感觉原本枯竭的体力开始一丝丝地回流。
何琰看着我吃,自己才拿起另一串开始进食。
我们就这样并肩坐在火堆旁,身后是昏迷的同伴,身前是危机四伏的黑暗。
我一边机械地咀嚼着口中粗糙的肉块,一边借着火光,试图在脑海中将这一路的生死博弈重新拆解、复盘。
然而,思绪却在火堆温暖的噼啪声中逐渐失焦。
岩壁之上,火光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重叠,随着气流轻轻摇曳,竟显出几分相依为命的意味。
在这瘴气弥漫、杀机四伏的南境深处,在何琰这个沉默如磐石般的男人身侧,我那根时刻紧绷的神经,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谬却又真实的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