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屋里暖烘烘的,炭火烧得正旺。李晚坐在炕沿上,手里摇着拨浪鼓,逗得襁褓里的小念安咯咯直笑。孩子刚满月,眉眼像极了含烟,白净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得人心里发软。含烟靠在床头,脸色比生产时好了些,却仍带着几分愁绪,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自从李奇提出要娶她被家人反对后,这院子里的气氛就一直紧绷着。李奇虽没再提亲事,却隔三差五从悦香楼带回些滋补的食材,或是给念安带些奇巧的玩具,那股子执拗的劲儿,让含烟心里又暖又疼。
“含烟姐,你看念安笑得多甜!”李晚把拨浪鼓塞到孩子手里,扭头对含烟笑道,“等他再大点,让大哥教他走路,保准是个机灵鬼。”
含烟勉强扯了扯嘴角,轻轻叹了口气:“晚儿,你别再劝了……我知道奇哥是好意,可我这情况……”
“哎呀含烟姐,”李晚打断她,“我娘那边我还在说呢,你看她现在给你送的鸡汤,哪次不是炖得最烂的?她就是一时转不过弯,心里头早把你当自家人了!”她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吆喝声:“李家有人吗?送信儿啦——”
“信?”李晚一愣,含烟也抬起了头。这穷乡僻壤的,谁会来信?
李晚连忙起身跑出去,只见一个背着邮包的信差站在院门口,扬着手里的信封:“请问这是李晚姑娘家吗?有您的信。”
信封是素白的,边角绣着细密的兰草纹,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李晚接过信,心里一喜,翻过来看到封口处那抹熟悉的胭脂印——是柳香!
她顾不上招呼信差,飞快地拆了信,展开一看,果然是柳香清秀的字迹。
“晚儿亲启:
自那日一别,已数月有余。若不是妹妹当日点醒,我恐怕至今仍在痴等那负心汉,守着‘齐大少夫人’的空名做美梦。回府那日,见我儿墨哥儿穿着单衣缩在柴房啼哭,脸上还有巴掌印,我这做娘的心如刀绞!我不敢相信,堂堂齐府小少爷竟被下人虐待至此,如果说没有那小妾的手笔,我是万万不信的。婆母见我回来,冷言冷语道‘哟,这不是在外面享福的少夫人吗?怎么舍得回来了?’夫君更是连正眼都不愿瞧我,只说我‘不守妇道,私自离家’。
可笑!我离家多时他何曾寄过一文钱?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更让我气不过的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二十箱嫁妆,竟被婆母以‘替我保管’为名,多半给了她娘家侄女!我当日便掀了中堂的桌子,抱着孩子跪在祠堂里,把夫君如何哄骗我、如何数月不寄家信、孩子如何被虐待、嫁妆如何被侵占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说了出来。
族里的老辈们虽嫌我泼辣,却也看不惯婆母做得太过分。如今我已搬出主院,带着孩子住在东跨院,吃穿用度不再仰人鼻息。我还重新雇了个可靠的嬷嬷带孩子,又逼着婆母交出了管家权,重新请了账房先生,把我的嫁妆单子一笔笔理清楚——妹妹说得对,‘不把男人当靠山,自己才能站稳脚’。如今我不再对那渣男有半分情意,日子却比以前舒心百倍,至少孩子跟着我,再不会饿肚子、挨巴掌了。
对了,堂姐送来的那批布偶,我已全部收到。样式新奇又讨喜,我拿了几个送给府城相熟的夫人们,她们竟都抢着要!如今放在府城怡绣坊卖,不出半月已卖空了两箱,银钱我会让堂姐一并带回。晚儿只管放心做,销路包在我身上!
代我向含烟姑娘问好,望她保重身体。世事难料,唯有自己活得硬气,才不负这一世光阴
柳香 字
甲寅年春月”
李晚读完信,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柳香竟真的在齐府闹了一场,喜的是她终于硬气起来,为自己和孩子争得了立足之地。她转头看向跟出来的含烟,扬了扬手里的信:“含烟姐,是香姨来信了!她在齐府过得挺好,还把咱们的布偶卖火了呢!”
含烟接过信,细细读了一遍,眼眶慢慢红了。她想起在雨花镇时,柳香也是个被情爱困住的傻子,如今却能在那样的深宅大院里杀出一条路来,这份勇气让她既佩服又羡慕。
“你看,”李晚趁热打铁,握住含烟的手,“香姨以前比你还难呢,现在不也站起来了?日子是自己过的,别人的闲话算什么?我大哥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含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信上那句“唯有自己活得硬气,才不负这一世光阴”,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眼神里慢慢透出一丝微光。
堂屋里,李母刚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走来,见李晚和含烟在门口看信,忍不住问:“谁的信啊?看把你们俩看得出神。”
李晚眼珠一转,笑着把信递过去:“娘,是香姨的信!她在齐府可厉害了,把欺负她的人都怼回去了,还帮咱们卖布偶挣钱呢!”
李母接过信,眯着眼费力地辨认着字迹,听着李晚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解释,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想起柳香,当初也是个可怜人,如今能活出个样子来,倒真是不容易。再看看旁边含烟低头不语的模样,心里那点固执的疙瘩,似乎也松动了几分。
院外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虽有些清冷,却透着一股韧劲。就像柳香信里说的,日子总要往前过,硬气一点,或许就能看到不一样的天。而这封信,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李家这个小小的院落里,悄然漾开了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