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透,李家村李家厨房已经升起了炊烟。
李母和张氏几乎一夜未眠,天蒙蒙亮就起身在灶房里忙碌。不再是昨日满月酒筹备时的喜庆,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牵挂。灶台上蒸着白面馍馍,锅里煮着滚烫的鸡蛋,张氏还特意割了一小块腊肉,细细地炒香了,给李福路上夹馍吃。
“福哥儿,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腊肉馍,路上饿了就吃……”张氏一边将吃食仔细包进油纸包里,一边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李母在一旁默默地将煮好的鸡蛋和几块沉甸甸的干粮塞进一个结实的布包袱里,低声道:“穷家富路,多带些吃的。听说北边冷,这还有你爹的一件旧棉坎肩,你裹在行李里,冷了就穿上……”她的担忧不仅给侄儿,也给了女婿,只是不好过多表现。
李老太被李老头搀着,也早早起来了,她从自己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小褪色的平安符,颤巍巍地塞到李福手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福哥儿……好好的……平平安安回来……”
李有才沉默地检查着儿子的行李,将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和一根结实的麻绳也塞了进去:“山里用得着。凡事……多长个心眼,别逞强。”他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福看着家人为他忙碌,听着那些质朴却充满爱意的叮嘱,这个一心向往沙场的汉子也忍不住鼻头发酸。他重重地点头,将家人的心意一一收下:“爹,娘,大伯母,奶奶,爷爷,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的!跟着安和和赵叔,不会有事的!”
天色大亮时,李有才和李宁陪着李福,在全家人的目送下走出了院门。张氏终于忍不住,靠在门框上低声啜泣起来。李福不敢回头,怕看到母亲的眼泪自己也会迈不动步子,只是挺直了背脊,大步向前。
野猪村沈家院子里的气氛同样凝重而忙碌。和李家一样,一大早沈母就强打着精神,和沈婷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着。蒸笼里冒着腾腾热气,里面是特意给沈安和和李福准备的耐存放的干粮——烙得干硬的饼子、咸肉干、炒面茶。沈母一边揉面,一边却忍不住走神,眼眶时常就红了,只得背过身去悄悄擦掉。沈婷看在眼里,心里也难受,只能默默地帮着烧火,尽量多做一些。
李晚则在屋里,默默地给沈安和收拾行装。其实空间里什么都备齐了,但她还是想亲手为他准备一些明面上能用的东西。她找出了最厚实耐磨的布料,一针一线地缝制着新的里衣和袜子,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仿佛将所有的担忧和不舍都缝进了这细细的线脚里。又准备了一个结实的行李卷,里面包上两套换洗的旧衣、一双新做的布鞋、一小瓶金疮药和一些散碎银两。
她的心情复杂难言。支持沈安和去追寻他的责任和抱负是真,但那如影随形的担心和即将到来的离别之苦,也同样真切地啃噬着她的心。
关于告别,沈安和之前已与李晚和沈福商量过。他的身份敏感,此行需尽量低调,不宜大肆声张。因此,他并未告知村里任何好友,只打算悄悄离开。
他只拜托了一件事:若是王永年叔侄或是村里那几个相处得好的猎户兄弟问起,便让家人转告,说他跟着一位远房长辈外出跑商学做生意去了,归期未定。如此,既全了情谊,又不至引人疑窦。
午后,马蹄声和车轮声由远及近,最终在沈家院门外停下。李有才、李宁陪着李福从马车上下来。李福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净的短打衣裳,背上背着个简单的包袱,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紧张,眼神却格外明亮坚定。
听到动静,沈安和、赵三等人从屋里迎了出来。
赵三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李福身上。见他身形挺拔,步伐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清亮有神,站在那儿自有一股精气神,心下便先满意了三分。他暗自点头:‘嗯,底子确实不错,看来安和没夸大。是个好苗子,稍加磨砺,必能成器。’
“赵叔,这就是我堂舅哥,李福。”沈安和介绍道,又对李福说,“福哥,这位就是赵三赵叔。”
李福立刻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小子李福,见过赵叔!”态度不卑不亢,礼数周到。
赵三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随即道:“听小公子说,你练过几年?来,露两手给我瞧瞧。”他说话直接,带着军中人特有的爽利。
李福也不怯场,应了声“是!”,便退开几步,就在院中空地上拉开了架势。他练的是沈安和教的打熬力气、锤炼筋骨的基础功夫,虽非什么高深秘籍,但一拳一脚虎虎生风,动作扎实,力道刚猛,下盘极稳,一看便是下了苦功的。
赵三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待李福一套拳法打完,气息微喘地收势站定,赵三才开口道:“嗯,根基打得还算扎实。力气有余,技巧和杀气不足。不过无妨,到了军中,自有操练的法子。可愿吃苦?”
“愿!”李福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再大的苦也能吃!”
“好!”赵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跟我们走!
李有才和李宁见李福通过了考核,既欣慰又更加不舍。李有才拉着儿子和侄女婿,千叮万嘱:“安和, 福哥儿,你们俩一定要相互照应!遇事多商量,千万别莽撞!”又对赵三说:“赵大人,孩子年轻,不懂事,劳您多费心管教!”
他将从家里带来的吃食包袱递给李福,又将一个类似的小包袱递给沈安和:“安和, 这是你娘和呢二婶的一点心意,路上带着吃。”
李宁也在一旁道:“福哥,安和,你们出门在外,凡事谨慎,要保护好自己!家里不用担心,有我们呢。”
夕阳西下时,李有才和李宁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告辞离开了沈家。他们知道,今日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前路又是何等光景。
夜色再次降临沈家小院。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灶房里飘着干粮的香气,屋里是压抑的啜泣和低声的叮嘱,院中则是男人间沉稳而简短的战前部署。离别的愁绪与对未来的未知,交织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着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