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将浓郁的金黄与沉甸甸的希望肆意泼洒在野猪村的田野上。李晚倾心指导的那二十多户村民的田地,无疑是这幅丰收画卷上最耀眼的篇章。稻秆挺拔,稻穗饱满得几乎要坠下,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在秋阳的照耀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远远望去,仿佛大地铺就了一层厚厚的金色绒毯。风过处,稻浪翻滚,沙沙作响,那是庄稼人耳中最动听的乐章,预示着一次远超往年的、足以改变许多家庭境况的丰饶收获。
田埂上、村道边,处处洋溢着按捺不住的喜悦。村民们见面的话题总离不开今年的收成,脸上褶子都笑深了几分,言语间对李晚充满了近乎崇拜的感激。
“瞅瞅!俺家这稻子!祖宗八辈都没种出过这么争气的粮食!”老农粗糙的手掌爱惜地托起一串稻穗,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谁说不是呢!安和媳妇真是咱野猪村的活菩萨!那一成粮食交得值!太值了!” “俺家那口子算了,就算交了晚丫头的那份,剩下的也比去年多出快一半!今年娃们都能扯身新衣裳,过年也能多割几斤肉了!” “还是咱有眼光,信了安和媳妇!这日子可算有奔头了!”
欢欣雀跃的情绪像醇厚的酒香,弥漫在得到指导的农户之间。然而,这片醉人的金色海洋边缘,却存在着几块刺眼的斑驳。以沈族长为首的那几户未曾请李晚指导的村民家的田地,仿佛被丰收之神遗忘的角落。稻株稀疏孱弱,高矮不齐,穗头干瘪细小,在秋风中无力地摇晃,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蔫黄(其实跟以前也差不多,主要是有了对比)。与邻田那几乎要流淌出油脂来的浓密金黄相比,更显寒酸凄惶,像是华丽锦袍上打着的破旧补丁。
沈族长背着手,在他那稀稀拉拉的田埂上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欢笑声,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耳膜上。他那双惯于睥睨村里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自家田里的惨淡光景,心里如同被滚油反复煎灼,五味杂陈。后悔像藤蔓般缠绕心脏——早知道那李晚真有这等点石成金的本事,当初何必为了那点面子和一成粮食的“学费”强撑?嫉妒如同毒蛇啃噬内心——凭什么沈福一个外来户,靠着儿媳妇就能在村里如此风光,把他这个一族之长的风头都压了下去?更有一种权威被挑战、被无视的恼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一个同样收成惨淡的本家侄子沈老五,哭丧着脸凑过来,唉声叹气:“大伯……您说这……唉!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真该拉下脸去求求安和媳妇。你看沈老七家那稻子……快赶上小娃胳膊粗了!这……这得多少粮食啊!”
沈族长猛地侧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打断:“闭嘴!什么早知道晚知道的!她一个外姓嫁进来的媳妇,懂什么种地?不过是从她娘家哥哥那儿不知哪弄来的歪种,瞎猫碰上死耗子!谁知道她那法子是不是会伤了地气!等着瞧吧,明年她指导的那些田,保准减产!还有那鲁耕,一个外来扛活的,给她家当长工,捧她的臭脚,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声音拔得老高,与其说是在训斥侄子,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打气,试图为自已当初错误的决定找一个能站住脚、甚至能挽回颜面的理由。
沈老五被吼得一缩脖子,嗫嚅着不敢再大声言语,可眼神里的埋怨和几乎要溢出来的后悔,却像无声的指控,让沈族长更加烦躁。他烦躁地挥挥手:“去去去,瞅你那点出息!赶紧想想办法,秋收后这点粮食怎么过冬才是正经!”
这些如同暗流般涌动的风言风语和微妙又紧张的气氛, 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沈家小院。李晚正在屋内的矮桌上铺开纸笔,仔细核算着租赁的旧仓房容量、可能需要准备的麻袋数量以及大致接收粮食的日程。沈婷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进来,脸颊气得鼓鼓的,像是塞了两个小包子。
“嫂子!真气死我了!”她跺着脚,声音里带着委屈和愤怒,“我刚才去溪边洗衣,碰到沈铁柱(族长的孙子)带着几个坏小子,他们远远看见我就嬉皮笑脸地学话,说什么‘外姓人就是养不熟,胳膊肘往外拐,有好法子藏着掖着,只知道自己发财,根本不管族人死活’!还说什么‘匠什么阁’卖的玩意也是骗小孩钱的!分明就是他们自己当初不肯信你,现在又来倒打一耙!”
李晚从账本上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她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出。她拉过沈婷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递过一碗温水,语气平静淡然:“婷儿,为这种藏头露尾、只敢让小孩子学舌的话生气,最是不值当。你越气,他们越得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纸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声音沉稳有力:“当初契约白纸黑字,按了手印,是双方自愿。我教授村民种田,也从未禁止任何人来听、来看,是他们自己选择不信,选择观望,甚至选择阻拦别人。路是自己选的,果就得自己尝。这道理,走到天边都说得通。”
道理虽是如此,但李晚深知人心之复杂,尤其是在巨大的利益对比和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面前。自家外来户的身份本就敏感,如今这巨大的收成差异,更像是在平静湖面投下了巨石。她沉吟片刻,看向旁边正在缝补衣服,但眉宇间已笼罩上一层忧色的沈母。
“娘,”李晚声音放缓了些,“咱们家的情况您最清楚。安和眼下不在家,虽有公爹在,不需要咱们娘几个顶门立户。但秋收交粮这事儿,涉及各家实实在在的利益,眼红嫉妒的人绝不会少。我担心到时候,会有人借着由头生事,故意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