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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冬日的阳光难得透出几分暖意,洒在沈家热闹非凡的院子里。经过两日的磨合与练习,孩子们进步神速。如今,他们不仅能熟练地操纵手偶,像模像样地表演《老鼠嫁新娘》的故事,还能整齐地背诵一段刚学不久的《百家姓》。虽偶有忘词或手偶打架的小插曲,但那童稚的认真劲儿足以逗乐所有人。

见孩子们渐入佳境,李晚便开始带着他们排练新节目——情景剧《司马光砸缸》。她简化了故事,分配好角色:由木墩扮演沉着勇敢的司马光,阿柱家壮实的小子扮演搬石头的小伙伴,而那个“落水”的倒霉小朋友角色,在李晚的鼓励和孩子们的一致推举下,落在了阿九身上。

“阿九,你看,就是这样,”李晚耐心地比划着,“当木墩哥哥念到‘有个小朋友爬上去玩,不小心掉进了大水缸里’,你就假装掉进去,站在这个圈圈(用树枝画的)里,然后揉着眼睛,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可以带点哭腔,显得更真一些,好不好?”

阿九看着地上那个圈,又看看周围期待的小伙伴们,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当排练正式开始,木墩念到台词时,阿九立刻跑到圈里,先是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动作,然后立刻抬起小手,夸张地揉着眼睛,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略显生硬但音量不小的呼救:“救命……救命啊……呜呜……”

就在这充满童真和一丝混乱的排练气氛达到高潮时,石磊从院外快步进来,悄无声息地走到李晚身边,低声道:“东家娘子,村口来了一辆骡车,不是村里人家的,远远看去,驾车的人……好像是之前到过咱们府城湖畔小院的影大人。”

李晚闻言,手上指导动作一顿,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影十三?他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了?毫无征兆。难道是京城里的事态有了结果,或是出现了变故,他此番前来,是要将阿九接回去?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手脚有些发凉。她下意识地看向正投入地扮演“落水者”、虽然表演痕迹明显却努力在配合的阿九。好不容易,这孩子才从封闭的壳里探出头来,眼神里有了光,愿意跟着其他孩子一起跑跳、学习,此刻甚至在尝试他以前绝不可能做的“表演”。她还没有系统地教他更多的生活常识,没有潜移默化地灌输给他保护自己的意识和能力,如果他此刻回到那个曾经伤害过他的、波谲云诡的环境中去,之前所有的努力会不会前功尽弃?他会不会受到更深的伤害?

无数个担忧和念头在她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然而,多年的幼教生涯练就了她处变不惊的定力。她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看着孩子们排练的笑意,对石磊低声吩咐:“我知道了。你继续留意,若真是影大人,客气些将人迎进来便是。”说完,她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转身继续拍手,引导着孩子们:“好,落水的小朋友喊救命了,司马光,你和你的小伙伴们该怎么办呢?”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轻松愉快,不想因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孩子们,尤其是阿九。

不多时,果然有辆骡车在沈家院门外缓缓停下。影十三利落地跳下车,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习惯性地、迅捷无比地扫过院落四周的环境、人员、以及所有可能藏匿危险的角度。然而,当他看清院子里正在发生的一幕时,他那张惯常冰封、难有波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皲裂的震惊!

他看到的什么?阿九(九殿下)站在一个树枝画的圈里,小手用力揉着眼睛,嘴里发出带着哭腔的、颇为响亮的“救命”声!而旁边还有其他孩子围着,一个半大小子正作势要搬起一块充当“石头”的道具!

这……这是怎么回事?影十三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连日奔波而产生了幻觉!他使劲眨了眨眼,定睛再看——没错!那个穿着半新棉袄、小脸因为“用力表演”而微微发红、正在“夸张”呼救的孩子,确确实实就是九殿下上官浩!

这怎么可能?!在他固有的认知和最后一次亲眼所见的记忆里,九殿下是沉默的、惊惧的、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蜷缩在角落、对任何声响和陌生人都充满恐惧的孩子。而眼前这个……这个能在众人面前、在李晚的引导下做出如此“出格”行为的孩子,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这一次他是直接从县城过来,并未先行联系影五十二了解近况,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反差,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李晚已看到了他,并迎了上来。敛衽一礼,李晚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恭敬:“影大人?不知大人此时莅临,有失远迎。”她顿了顿,试探着问,“大人此次前来,是……?”

影十三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阿九身上离开,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对着李晚拱手还礼,声音依旧保持着平日的冷静,但若细听,似乎比往常低沉了半分:“李娘子,冒昧打扰。此次过来,主要是奉恩人之命,送些过年的用度物资,感谢娘子这段时日对阿九的悉心照料。”他一边说,一边目光还是忍不住再次瞟向那个已经停止“呼救”、正偷偷看着他的小男孩,“之前说好阿九在野猪村的吃穿用度都由影某负责,奈何公务缠身,直至年关才得空前来,还望娘子勿怪。”

从影十三的回答和神态中,李晚敏锐地感觉到,他此行的目的似乎并非她最担心的——接走阿九。心中那块高悬的巨石终于缓缓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弥漫开来。她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影大人太客气了,您能记挂着阿九,已是难得。”她随即转身,安排石磊带着马六媳妇帮忙从骡车上卸货,又让一旁的小姑子沈婷接手,带着意犹未尽的孩子们继续排练。

“大家先跟着婷姑姑继续练习,要把司马光的机智和勇敢表现出来哦!”李晚对着孩子们鼓励了一句,然后才侧身对影十三道:“影大人,请屋里叙话。”

影十三颔首,随着李晚往堂屋走去。他的步伐稳健,但眼角的余光依旧在捕捉着院子里的一切——孩子们在李晚离开后依旧有序地练习,阿九虽然因为他的到来显得有些拘谨,躲到了沈婷身后,却并没有露出以往那种崩溃般的恐惧,只是带着孩童对陌生人的寻常打量和一丝好奇。

“李娘子,你们方才这是……?”影十三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尽管他极力控制,常年作为影卫的习性让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但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已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李晚闻言,微微一笑,从容解释道:“回影大人,我发现让阿九多跟同龄的孩子相处,对他的恢复大有裨益。所以便将家里护卫的孩子,还有村里一些年纪相仿、性情淳朴的孩子都邀到家中,让他们跟着阿九一起认字、游戏。目前看来,这个方法确实有效。”她引着影十三进入堂屋,请他上座,继续道,“这不过年了嘛,我便想着带孩子们排几个简单的小节目,等大年初一的时候给村里的长辈们表演一下,添些喜庆。同时,这也是个极好的机会,可以锻炼锻炼阿九的胆量,让他学习如何在人前表达自己。您刚才看到的,就是在排一个叫《司马光砸缸》的小故事。”

让九殿下……在人前表演?锻炼胆量?影十三听完,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自幼接受的训练和认知里,生病受伤便寻医问药,受了惊吓便服用安神汤,静心休养。他见过严苛的武艺教导,也见过繁缛的礼仪训练,却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可以通过这样带着一群孩子“玩玩闹闹”的方式来“治病”、来让一个深受创伤的孩子重新站起来。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难以理解的震撼。

这时,沈母闻声从里间出来,得知是京城来的、与阿九相关的“贵人”,又是来送年货的,连忙热情地招呼,端上热茶,只是那笑容里,不免带着普通农妇面对“官家人”时固有的几分局促和恭敬。

影十三接过那碗粗瓷茶杯,道了声谢,指尖感受到茶水的温热。他看向李晚,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看起来,阿九……似乎恢复得很不错。气色好了,人也……活泼了许多。想来李娘子一家对阿九必定是极尽呵护,费心了。”他顿了顿,依照事先想好的说辞道,“影某在此,代表阿九的家人,感谢李娘子一家的悉心照顾。”

李晚连忙摆手,语气恳切:“影大人言重了。阿九乖巧懂事,他的到来,给我们家带来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欢乐,我们都很喜欢他。说什么感谢不感谢,照顾他本就是我们心甘情愿。”接着,她便将从阿九初来时的沉默惊惧、夜晚噩梦,到她如何通过陪伴、游戏、引导他参与家务、与其他孩子接触等方法,一步步帮助他打开心扉的过程,择其要点,娓娓道来,言语间充满了对阿九的怜爱与作为引导者的细致观察。

虽然这些情况,影十三早已从影三十七的汇报中得知,但此刻听李晚亲口平静道来,感受着她话语中那份真挚的情感与清晰的条理,他的心中依旧受到了不小的触动。他认真地听完,才道:“让李娘子费心了,给李娘子一家添了诸多麻烦。”

“不麻烦,看到阿九一天天好起来,我们比什么都高兴。”李晚笑道。

影十三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布袋,放在桌上,缓缓推向李晚。“李娘子,这次从京城出来时,恩人特意嘱咐,一定要将这个交给李娘子。说是他们全家,感谢李娘子对阿九救命、收留、抚育之恩的一点心意。”他语速平缓,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李晚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里面除了一些银钱,还有一枚令牌。恩人说了,若李娘子日后遇到难处,或是需要采买什么不易得的物品,可凭此令牌,到锦华任何一家官营钱庄支取所需,或者,向当地官府求助,他们见此令牌,自会行个方便。”

这番话,他说的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这不仅仅是酬谢,更是一种试探,试探李晚面对巨大权势和财富诱惑时的反应。

李晚的目光落在那个布袋上,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拿。她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然后才伸手将布袋拿起。然而,她并没有如影十三预想的那般,迫不及待地打开查看里面的银钱或是那枚可能代表无限资源的令牌,只是用手轻轻掂量了一下,便将其放在了自己手边的桌上,姿态从容。

“影大人,”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影十三,“请您回去后,务必代我向阿九的家人转达谢意。他们的心意我们领了。不过,以后真的不必再特意为阿九破费送什么东西来了。我们家虽不富裕,但粗茶淡饭、遮风避雨还是能的,养活阿九更是绝无问题。”她语气温和却坚定,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恳切,“如果……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阿九的家人,能不时的给他来封信。不需要多长,哪怕只是只言片语,能让阿九知道,在这世上,他还有血脉亲人一直在牵挂着他、念着他,这比任何金银财物都更能让孩子感到安心和温暖。不知……是否方便?”

李晚的这番反应,再次大大出乎了影十三的预料。没有惊喜,没有贪婪,没有惶恐,甚至没有过多好奇那枚令牌代表的含义。她首先想到的,是拒绝更多的物质馈赠,而所求的,竟是一封家书,还是为了阿九的情感需求!这种完全将孩子放在首位的态度,让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用于应对各种贪婪或惊惧反应的方案,瞬间都失去了用武之地。他心中对李晚的评价,不由得再次拔高,甚至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

“……会的。”影十三沉默一瞬,给出了承诺,“恩人一家……定然也思念阿九,信件之事,影某会设法转达。”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主要是李晚介绍些阿九日常的趣事和进步,影十三大多静静听着。末了,影十三提出:“李娘子,影某……可否单独与阿九说几句话?”他想亲自确认一下,在没有李晚直接引导的情况下,殿下对他这个“熟人”的反应。

李晚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她看得出影十三对阿九没有恶意,而且阿九现在的状态也比之前稳定许多,便点了点头:“好。”她起身走到堂屋门口,对着院子里正被沈婷带着做游戏的孩子柔声唤道:“阿九,你过来一下。”

阿九听到呼唤,立刻像只听到主人召唤的小狗,噔噔噔地跑了过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晚儿姐姐!”然而,当他跑到门口,看到屋里坐着的影十三,以及对方那虽然努力柔和却依旧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时,他立刻刹住了脚步,小小的身子下意识地缩到了李晚身后,只探出半张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几分陌生和警惕,悄悄地打量着影十三,仿佛在努力回忆: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影十三努力牵动面部肌肉,试图挤出一个更显温和的笑容,尽管效果依旧有些生硬。他放缓了声音,几乎是用了生平最轻柔的语气问道:“阿九,还记得我吗?我们之前在府城见过的。”

阿九静静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小脸上满是思索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李晚见状,并不意外,她笑着摸了摸阿九的脑袋,柔声引导道:“阿九,这是影叔叔,之前他也到府城看过你呢。你看,他还给你带了那么多好吃的和好玩的,还有好多新衣服。我们阿九是最有礼貌的好宝宝,收到礼物,应该跟影叔叔说什么呀?”

阿九仰头看了看李晚鼓励的眼神,又看了看影十三,小嘴抿了抿,似乎在积蓄勇气。片刻后,他用不大的、却清晰可闻的声音对着影十三说道:“谢谢……影叔叔。”

这一声“谢谢”,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影十三的心尖。虽然声音不大,虽然阿九依旧认不出他,但这主动的、清晰的表达,与之前那个连目光都不敢与人对视、遑论开口说话的孩子,已是天壤之别!结合今日所见的一切——殿下参与排练、在人前“表演”、此刻清晰的表达……所有的变化都指向一个事实:李晚的方法,虽然看似离经叛道,却真的起到了难以置信的奇效!那深植于殿下心中的惊惧阴霾,确确实实正在被一种温暖、平和、充满活力的力量驱散。

就在这时,石磊过来禀报,车上的货物都已卸完,整齐码放在厢房了。影十三顺势提出了告辞。

听说影十三要走,沈母连忙过来热情挽留:“大人,这都晌午了,家里饭都快做好了,粗茶淡饭,您吃了再走吧!”

影十三拱手谢过沈母的好意:“多谢夫人盛情,影某心领了。只是还有些琐事需要赶回去处理,不便久留。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来拜访。”

李晚便不再强留,牵着阿九的手,将他送到院门口。

“阿九,跟影叔叔说再见。”李晚低头对阿九说。

阿九听话地抬起小手,对着影十三挥了挥,依言说道:“影叔叔,再见。”

李晚也对影十三微微颔首:“影大人,路上小心,慢走。”

影十三站在骡车前,深深地看了李晚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审视、评估、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随后,他的目光又落在阿九身上,看着殿下那虽然依旧稚嫩却不再死寂的脸庞,最后,他的视线扫过整个沈家院落,院子里,孩子们还在沈婷的带领下叽叽喳喳地练习着,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最终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对着李晚和阿九,郑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李娘子留步,阿九……也回去吧。年后……或许会有消息。你们……多多保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利落地翻身上车,一抖缰绳,骡车轱辘,缓缓启动,逐渐远离了这片充满烟火气与欢笑声的院落,融入了冬日乡村的宁静之中。只是这一次离去,影十三的心境,与来时已截然不同。他带回京城的,将不仅仅是一份观察报告,更是一份关于“新生”的震撼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