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非镜,湖非湖,照见白骨垒成舟。”
“影非影,魂非魂,摇橹声声问前尘。”
江眠拖着近乎透明的苏玉衡,从规则裂隙中跌出,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后那狂暴的规则乱流在她脱离的瞬间便骤然合拢,将“核心之间”的混乱与“母巢”的震怒隔绝于外。
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左眼的黑暗如同即将燃尽的油灯,右眼的金芒也黯淡得只剩下微弱的火星。体内那强行维持的毁灭共鸣,在经历了契约陷阱的反向污染和强行撕裂空间后,已经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她能感觉到,构成她存在的规则线条正在变得松散、模糊。
苏玉衡的情况更糟。他躺在不远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如同一个即将消散的晨曦幻影,连轮廓都开始模糊。为了抵挡“母巢”最后的疯狂攻击,他燃烧了太多本源。
“苏……玉衡……”江眠挣扎着爬向他,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
苏玉衡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温和与担忧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疲惫与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但江眠读懂了他的唇语:
“走……别管我……”
江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她看着苏玉衡那逐渐消散的身影,一种混杂着暴怒、无力与某种她不愿承认的酸楚的情绪,猛地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的冰冷外壳。
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最终都会走向毁灭?
萧寒如是,活纸人如是,现在连苏玉衡也……
不!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混合着她那濒临崩溃的毁灭意志,猛地从她体内深处涌出!她左眼的黑暗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深邃,右眼的金芒也重新亮起,不再是炽烈,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绝对执念的稳定!
她不能让他也消失!至少……不是这样!
她伸出手,不是去抓住那即将消散的形体——那已经毫无意义——而是猛地插向自己的胸口!指尖那灰金色代码与暗红纹路疯狂闪烁,硬生生地从那脆弱的平衡支点中,剥离出了一小缕最为精纯的、蕴含着她自身存在烙印的……本源规则!
这无异于剜心取血!剧痛让她几乎昏厥,但她死死咬住牙,将那缕剥离出的、带着她疯狂与不屈印记的本源规则,强行打向了苏玉衡那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核心!
不是拯救,而是……“锚定”!以她自身的存在为坐标,强行将苏玉衡最后一点意识灵光,固定在这片时空!哪怕这会让他以一种非生非死的、更加痛苦的状态存在,也总比彻底湮灭要好!
“以我之名……苏玉衡……留下!”
那缕本源规则融入苏玉衡消散的虚影,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他即将彻底透明的身体猛地凝实了一瞬,虽然依旧虚幻,如同一个淡金色的、布满裂痕的琉璃人像,但至少……不再继续消散。他闭着眼睛,仿佛陷入了深度的沉眠,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
江眠做完这一切,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意识陷入了半昏迷的黑暗。剥离本源的代价巨大,她感觉自己的存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稀薄,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融化在这片未知的空间。
她甚至没有精力去观察他们究竟落在了何处。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溶洞。穹顶高远,垂落着无数如同灰色神经束般的石笋,滴滴答答落下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和某种金属锈蚀后的甜腥气味。
而在溶洞的中央,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湖泊”。
但那湖泊的水面,并非清澈或浑浊,而是如同打磨光滑的、不断流动着细微数据流和破碎影像的……暗色镜面。湖水平静得诡异,倒映着溶洞顶部那些垂落的神经束石笋,却将它们的影像扭曲成了某种不断蠕动、变化的不可名状之物。
这就是“镜湖”。并非真实的水体,而是归墟城底层规则沉淀、交织、偶尔泄漏形成的、介于虚实之间的奇异领域。它倒映的并非表象,而是……规则的本质,以及流淌于其中的……信息残渣。
不知过了多久,江眠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中恢复了微弱的意识。她挣扎着抬起头,首先看到的便是悬浮在一旁、如同琉璃雕像般的苏玉衡,心中微微一松。他还“在”。
随即,她的目光便被溶洞中央那片诡异的“镜湖”所吸引。
湖面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不安。那流动的数据流和破碎影像,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归墟城无数年被掩盖的秘密。
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踉跄着走到湖边。低下头,望向那如同深渊般的镜面。
湖水中,倒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脸色苍白,双眼诡谲,周身气息混乱而脆弱。但紧接着,那倒影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简单的镜像,而是开始快速闪现出无数模糊的画面:
燃烧的星舰……断裂的钥匙……萧寒被锁链束缚的苍白身躯……活纸人崩散时的点点尘埃……“母巢”那庞大的、脉动的光团……以及那两道飞射向不同方向的、蕴含着危险力量的契约残页……
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流转,最后……定格在了一张脸上。
那张脸……是萧寒。
但并非她被封印的肉身,也并非已经消散的镜像,更不是那个活纸人。这张脸更加……真实,更加……冰冷,眼神深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神性的漠然,却又在最深处,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疲惫。
他就静静地“站”在湖面之下,仿佛隔着薄薄的一层水幕,与她对视。
江眠的呼吸骤然停滞。
“……萧寒?”她不确定地低唤,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引起细微的回音。
湖面下的“萧寒”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他缓缓抬起了手,指向了镜湖的深处。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江眠看到,在那片流动的数据和影像深处,隐约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浮现。那似乎……是一艘船的轮廓。一艘由苍白骨骼和暗沉金属构成的、样式古老的小舟。舟上,似乎还有一个模糊的……摆渡人的影子。
是他们在“忘川”边见过的那种人皮舟和摆渡人?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规则沉淀的“镜湖”之中?
就在江眠心中惊疑不定之时,湖面下的“萧寒”影像,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倒影般,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变得模糊。但在彻底消散前,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但一段清晰的信息流,却直接传入了江眠的意识:
“规则之骸……信息归墟……”
“溯流而上……可见‘源点’……”
“小心……‘拾荒者’……”
话音(信息)落下,湖面下的影像彻底消散,恢复了那片流动着数据和破碎光影的深邃。
规则之骸?信息归墟?溯流而上?源点?拾荒者?
又一个谜团。又一个指引。
江眠看着恢复平静的镜湖,心中波澜起伏。这个“萧寒”是谁?是残存的意识投影?是规则的显化?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指引,是善意,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回头看了看悬浮在那里、如同被时间凝固的苏玉衡。他现在这种状态,无法再跟随她进行任何冒险。
她必须做出选择。是留在这里,慢慢恢复力量,但可能错过时机?还是遵循这来历不明的指引,冒险深入这诡异的“镜湖”?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
江眠眼中那冰冷的疯狂再次凝聚。她走到苏玉衡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琉璃般的虚幻身躯安置在一个相对隐蔽的石笋后面,并用自己仅存的力量布下了一个极其脆弱的隐匿结界。
“等我回来。”她对着沉眠的苏玉衡轻声说道,尽管知道他可能听不见。
然后,她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步步走向那平静得令人心悸的镜湖。
当她的脚尖触碰到那如同镜面般的水体时,并没有传来冰冷的触感,也没有下沉。那水面如同拥有了实质的弹性,承托住了她的重量。每一步落下,都会在脚下荡开一圈圈数据的涟漪,倒映出的景象也随之扭曲、变幻。
她遵循着那“萧寒”影像所指的方向,向着镜湖的深处,溯流而上。
周围是无数流淌的规则线条和信息碎片,仿佛行走在时间的河床,又像是穿梭于归墟城这座巨大机械的神经网络。她看到了更多被掩盖的历史碎片,感受到了“母巢”那无孔不在的、试图修复自身混乱的意志波动,也隐约察觉到了几股隐藏在规则缝隙之间的、微弱却充满敌意的“注视”。
那可能就是“萧寒”警告的……“拾荒者”?
不知前行了多久,前方的“水流”似乎变得湍急起来,规则线条也更加密集、混乱。而在那混乱的尽头,一点微弱却稳定的、不同于周围任何数据流的……纯白光芒,隐约可见。
那或许就是……“源点”?
江眠加快了脚步,心中警惕提升到极致。
然而,就在她即将靠近那点纯白光芒时,异变突生!
她脚下的“镜面”猛地破碎!并非自然的波动,而是被某种东西……从下方强行撞破!
数条由废弃数据、规则残渣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巨大肢体,猛地从破碎的湖面下伸出,带着一股浓烈的、贪婪的掠夺气息,狠狠卷向江眠!
这些肢体的主人尚未完全现身,但那散发出的意念却清晰无比:
“新鲜的……规则载体……”
“强大的……混乱特质……”
“吞噬……进化……”
拾荒者!它们果然存在!而且……盯上了她!
江眠瞳孔骤缩,体内那本就濒临崩溃的力量强行提起,左眼的黑暗与右眼的金芒再次亮起,混合着锈蚀与毁灭的气息,化作锋利的刃芒,斩向那卷来的触手!
“滚开!”
刃芒与触手碰撞,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声音。触手被斩断了几条,断裂处喷溅出粘稠的、闪烁着错误代码的“血液”,但更多的触手前仆后继地涌来!
与此同时,那点纯白的“源点”光芒,似乎也因为这边的动静而受到了刺激,猛地波动了一下!
一道清晰的、带着某种熟悉韵律的……锁链拖曳声,伴随着一个冰冷而愤怒的女性声音,突兀地从“源点”方向传来:
“你们这些渣滓……也敢碰我的‘猎物’?!”
“他是……我的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