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卯时。
太行山深处，黑风寨校场。
晨雾尚未散去，校场上已经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三千七百余名天雄军将士列队而立，虽然经历了巨鹿血战和长途跋涉，但他们的军容依然严整，眼神中仍然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卢象升身着一身普通的军服，腰间佩着那把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宝剑，缓缓走到队列前方。他没有站在高台上，而是就站在士兵们面前，与他们平视。
兄弟们！卢象升的声音不大，但在晨风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今日召集大家，不是为了训话，也不是为了检阅，而是想和大家说说心里话。
队列中响起了轻微的窃窃私语声。士兵们都有些意外，因为按照惯例，将军讲话都是站在高台上，声色俱厉地训斥部下。像这样平易近人的场面，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
从榆关到巨鹿，从巨鹿到太行，我们天雄军走过了多少路，打过了多少仗，大家心里都有数。卢象升的语气平和而沉重，这一路走来，我们失去了多少袍泽，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听到这话，不少士兵的眼圈都红了。巨鹿一战，他们虽然重创了清军，但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千多个朝夕相处的兄弟，如今已经化作了太行山中的一抔黄土。
李大壮死了。卢象升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是个好兵，一个憨厚的好兵。巨鹿城下，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清军一门大炮的哑火。还有刘老三、王小二、孙铁蛋...他们都是好兵，都是我们的好兄弟。
队列中已经有人在抽泣了。这些名字，对于天雄军的每一个士兵来说，都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
我知道，大家心中都有疑问。卢象升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们要打这场仗？为什么朝廷的援兵迟迟不到？为什么我们要躲到这深山老林中来？
士兵们都竖起了耳朵，这些问题确实困扰着他们每一个人。
说实话，这些问题我也想过。卢象升坦诚地说道，巨鹿之战，我们明明可以不打。清军人多势众，我们完全可以避其锋芒，等待援军。但是，我们没有退。为什么？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一个士兵的脸上停留片刻：因为我们身后，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因为我们肩上，扛着的是这个国家的希望。
巨鹿城中，有十万百姓。如果我们退了，他们怎么办？被清军屠戮？被掳掠到关外做奴隶？卢象升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我们是军人，是大明的军人！保家卫国，是我们的职责！
队列中响起了低沉的议论声，士兵们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
至于朝廷...卢象升苦笑一声，说不失望是假的。高起潜率八千关宁军驻扎鸡泽，距离巨鹿不过五十里，但他眼睁睁看着我们被围，就是不肯出兵相助。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同袍，确实让人寒心。
听到这话，不少士兵都愤慨地攥紧了拳头。关宁军见死不救的事情，他们每个人都知道。
但是，朝廷负我，我们能负百姓吗？朝廷负我，我们能负这身军装吗？卢象升的声音如雷贯耳，我们天雄军，从组建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为了某个人，某个集团而战。我们是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为了我们身后的家园而战！
队列中的骚动声渐渐平息，士兵们都被卢象升的话深深震撼了。
现在，我们来到了太行山。有人可能会说，我们是败军，是逃兵。卢象升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我要告诉大家，我们不是败军，更不是逃兵！我们是在保存实力，是在为了更大的胜利而积蓄力量！
他指向远方的山峰：太行山有八百里，有无数的沟壑峡谷，有天然的屏障。这里，将是我们重新崛起的地方！这里，将是我们反败为胜的起点！
士兵们的眼神开始变得炽热起来，原本的迷茫和失落正在消散。
我知道，山中的生活很苦。没有舒适的营房，没有充足的粮草，甚至连基本的生活用品都缺乏。卢象升的语气变得温和，但是，这些困难是暂时的。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只要我们不懈努力，一定能够闯出一片天地！
杨国柱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佩服。他跟随卢象升多年，见过卢象升在朝堂上与文官们唇枪舌剑，也见过他在战场上指挥若定，但像今天这样与士兵推心置腹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兄弟们，我卢象升在这里向大家保证。卢象升突然单膝跪地，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只要我卢象升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兄弟们白白送死！只要我卢象升还在，就一定会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总督！大人！士兵们纷纷喊了起来，不少人都跪了下来。
卢象升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现在，我给大家一个选择的机会。愿意跟随我在太行山中继续战斗的，留下来。不愿意的，我给大家发放路费，大家可以回家，我绝不勉强。
这话一出，士兵们都有些愣住了。在这个时代，军队中从来没有给士兵选择的权利，更别说让士兵自由离去了。
不过，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卢象升继续说道，留下来的路很艰难，但前途光明。离开的路虽然轻松，但天下大乱，回到家乡也未必能平安度日。大家要想清楚。
队列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士兵们都在思考着这个选择。
突然，一个年轻的士兵站了出来，大声说道：总督，俺跟你！俺家在河北，已经被建奴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与其回去等死，不如跟着总督干一番事业！
说得好！另一个老兵也站了出来，俺王老五从军十年，见过太多的将军了。有的贪生怕死，有的中饱私囊，有的只知道欺压手下。像总督这样的，俺还是头一次见！
俺也跟总督！俺们都跟总督！越来越多的士兵站了出来，表态要继续跟随卢象升。
杨国柱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知道，经过这次谈话，天雄军的军心将会更加稳固。
卢象升大声说道，既然兄弟们信任我，那我就不辜负大家的信任！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在太行山中重新开始。不但要生存下去，还要发展壮大，还要杀回去，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卢象升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说道：现在，我宣布几项决定。第一，从今天开始，军中实行新的管理制度。每个人都是兄弟，不分贵贱，不论出身。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绝不徇私。
士兵们都点头赞同，这样的制度对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来说，无疑是最公平的。
第二，军中的生活待遇要改善。虽然我们现在条件艰苦，但我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吃饱穿暖。而且，每个月都会有军饷发放，绝不拖欠。
这话一出，士兵们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在这个时代，能按时发放军饷的军队实在是太少了。
第三，我们要开始新的训练。不但要练武艺，还要练文化。我要让我们天雄军的每一个士兵，都能读书识字，都能明白道理。
有些士兵面露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要学文化。
卢象升解释道：只有明白了道理，才能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战。只有读书识字，才能在战场上更好地理解命令，执行战术。这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必须的！
第四，我们要改进装备。军中的工匠正在研制新式武器，很快我们就会有更先进的火器。到那时，我们的战斗力将会有质的提升。
听到这话，士兵们都兴奋起来。他们都知道，天雄军之所以能够屡战屡胜，靠的就是先进的火器。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卢象升的语气变得严肃，我们天雄军的每一个人，都要记住一句话：我们是为了百姓而战，为了正义而战，为了这片土地而战！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这个初心！
士兵们齐声回答，声音震天动地。
演讲结束后，卢象升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队列中走动，与士兵们交谈。他询问他们的身世，了解他们的想法，倾听他们的困难。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卢象升问一个年轻的士兵。
回总督，小的叫赵大牛，是河北定州人。士兵恭敬地回答。
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老娘和一个弟弟。赵大牛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卢象升拍拍他的肩膀：放心，等我们站稳脚跟，一定想办法把你家人接过来。
真的吗？赵大牛不敢置信。
我卢象升说话算数。卢象升坚定地说道。
就这样，卢象升在队列中走了一个多时辰，与数百名士兵都说过话。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但士兵们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
回到议事厅后，杨国柱对卢象升说道：大人，您今天的这番话，真是说到了兄弟们的心坎里。末将跟随您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士兵们如此拥戴您。
卢象升点点头：国柱，军心比什么都重要。一支军队如果失去了军心，再先进的武器也没用。我们现在虽然处境艰难，但只要军心不散，就一定能够重新崛起。
大人说得是。杨国柱深有感触，不过，大人刚才承诺的那些改革措施，恐怕实施起来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但必须要做。卢象升说道，军饷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训练的问题，需要你们几个营将多费心。至于文化教育，我准备请山中的一些读书人来帮忙。
杨国柱想了想，问道：大人，您真的要给士兵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吗？万一有人选择离开...
那就让他们走。卢象升毫不犹豫地说道，强扭的瓜不甜。留下来的人，才是真正愿意跟随我们的人。这样的军队，才有战斗力。
可是，大人，这样我们的兵力会减少...
国柱，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卢象升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千个真心跟随你的士兵，胜过一万个被迫服从的士兵。我们现在要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
杨国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孟如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人，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要见您。
什么人？
说是从风雷寨来的，叫什么...诸葛青云。
卢象升和杨国柱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诸葛青云亲自来访，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快请！卢象升立即说道。
不一会儿，诸葛青云在几个随从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手持羽扇，神态从容，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卢总督，别来无恙。诸葛青云拱手行礼。
诸葛先生，请坐。卢象升连忙回礼，先生亲自来访，有何指教？
诸葛青云坐下后，神色变得严肃：卢总督，在下今日来访，是有一件要事相告。
愿闻其详。
据在下得到的消息，清军并没有真正撤退，而是在整编队伍，准备大举清剿太行山。诸葛青云缓缓说道，多铎已经调集了五万大军，准备将太行山围得水泄不通。
卢象升心中一震，但表面上仍然镇定：先生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诸葛青云点点头，在下在清军中有内应，这个消息绝对可靠。而且，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最多半个月就会到达太行山下。
杨国柱忍不住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诸葛青云看了看卢象升，说道：在下以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太行山中的所有势力，共同对敌。否则，各自为战的话，谁都活不下去。
卢象升沉思片刻，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结盟。诸葛青云坚定地说道，以卢总督为盟主，联合太行山中所有的山寨和势力，建立一个攻守同盟。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抵挡住清军的进攻。
卢象升心中暗喜，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但表面上，他仍然显得很慎重：先生，这个想法很好，但恐怕其他山寨未必愿意接受。
这个不用担心。诸葛青云自信地说道，在下已经联系过了，大家都愿意结盟。只是盟主的人选，大家都希望是卢总督。
为什么？卢象升明知故问。
因为卢总督有威望，有实力，有声名。诸葛青云认真地说道，而且，只有卢总督，才能让大家真正信服。
卢象升装作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在下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不过，结盟的具体事宜，还需要详细商议。
这个自然。诸葛青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下已经约定，三日后在风雷寨召开会盟大会，届时太行山中的主要势力都会派代表参加。
卢象升痛快地答应了，三日后，在下一定准时参加。
送走诸葛青云后，杨国柱对卢象升说道：大人，这是个好机会。如果能够整合太行山的势力，我们的实力将会大大增强。
是的。卢象升点点头，而且，这也是我们走出第一步的机会。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是孤军作战，而是有了盟友。
他看向窗外的太行山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天雄军的新篇章，就要开始了。
夜幕降临，太行山中万籁俱寂。但在黑风寨中，灯火通明，士兵们还在讨论着白天的演讲，工匠们还在忙碌着武器的改进。
一个新的时代，正在这座山中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