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国公府内，灯火通明。
卢象升端坐在书房中，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他手中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眉头紧锁。信是从太行山传来的，诸葛青云的字迹娟秀，但内容却让人忧心忡忡。
主公，各方消息都已经汇总了。王明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摞文书放在案头。
卢象升放下手中的信，看向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幕僚。王明德原本是个落魄书生，当年在河南遇到卢象升时，正被几个地痞围殴。卢象升路见不平，救了他一命，从此这个瘦弱的读书人便死心塌地跟着他，成了他在政治斗争中最得力的助手。
说说看，都有什么消息？
王明德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首先是朝中的动向。杨嗣昌那边动作频繁，今日又召集了陈新甲、张若麒等人密谈。据可靠消息，他们正在准备明日朝议的弹劾材料。
意料之中。卢象升点点头，还有呢？
东林遗脉那边，倪元璐大人已经联络了十几位同党，准备在朝议上为您辩护。不过...王明德有些犹豫。
有什么话直说，咱们之间还需要遮遮掩掩吗？
王明德苦笑一声：不过东林党人向来善于空谈，到了关键时刻，有几个敢真正站出来为您说话，这个...属下实在没把握。
卢象升也笑了，王明德这话说得倒是实在。东林党人大多数都是理想主义者，满腹经纶，但真到了生死关头，有几个敢豁出性命来的？
那阉党余孽呢？
李永贞那帮人蹦跶得很欢。王明德的语气带着几分鄙夷，据说已经准备了一大堆罪名，什么拥兵自重、结党营私、目无朝廷，甚至还有人说您在太行山自立为王。
自立为王？卢象升失笑，他们的想象力倒是丰富。不过这些蠢货也就只能在背后嚼舌根了，真让他们到朝堂上说，未必有那个胆子。
王明德点头赞同。阉党余孽虽然恶毒，但大多都是墙头草的性格，真正的硬仗未必敢打。
最关键的是皇上的态度。王明德压低声音，根据宫中传出的消息，陛下对您的疑心很重。昨夜在乾清宫，陛下与王承恩密谈到深夜，还让骆养性加强对府中的监视。
卢象升的心情沉重了几分。崇祯的多疑他早有预料，但没想到疑心会这么重。看来明日的朝议，不仅仅是与杨嗣昌等人的斗争，更是与皇帝本人的博弈。
府中现在还有谁可用？
除了家丁护院，也就是属下和几个书办了。王明德有些无奈，主公在京师人脉不深，能真正信赖的人不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据属下所知，朝中还有一些当年受过主公恩惠的小官，虽然官职不高，但或许还记得旧情。
卢象升来了兴趣：都有些什么人？
王明德想了想：比如户部主事刘廷栋，当年在河南时，主公曾救过他全家。还有兵部郎中马世龙，也是因为主公的举荐才得以升迁。还有几个在六科给事中任职的，都曾经是主公的门生故吏。
这些人现在什么态度？
不敢明说支持，但也没有落井下石。毕竟他们官微言轻，不敢轻易表态。王明德分析道，但如果局势明朗，他们应该会站出来说话。
卢象升点了点头。这些人虽然职位不高，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至少，他们的表态能够证明自己还是有些人心的。
太行山那边怎么样？
杨国柱将军传来消息，各寨一切正常，但都在密切关注京师的动向。诸葛青云军师特别嘱咐，如果京师有变，他们会立即采取行动。
卢象升皱了皱眉：什么行动？他们能做什么？
这个...青云军师没有明说，只是让主公放心，太行山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话让卢象升既感动又担心。感动的是这些山寨兄弟对自己的忠诚，担心的是他们一旦行动，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传话给青云，让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朝堂上的事情，有朝堂的规矩，不能用江湖手段。
是，属下明白。王明德点头，那明日朝议，主公打算如何应对？
卢象升站起身来，在房中踱了几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嗣昌无非是想给我安个拥兵自重的罪名，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理直气壮。
主公有把握吗？
把握？卢象升苦笑，在这个朝堂上，有谁敢说有把握？但有一点我很清楚，我卢象升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任何人来挑刺。
王明德看着自己的主公，心中既佩服又担忧。佩服的是卢象升在如此困境下依然能保持从容，担忧的是单凭一腔正气，在这个复杂的政治漩涡中能走多远。
主公，属下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王明德犹豫着说道。
说来听听。
如果明日朝议的结果不理想，主公不如主动请辞督师之职，回太行山养病。既能避开风头，又能保全实力。
卢象升摇了摇头：这样做等于承认了杨嗣昌的指控。而且，我一旦离开京师，他们就会说我心虚逃跑，更加坐实了拥兵自重的罪名。
那主公的意思是...
硬扛到底。卢象升的语气很坚决，我就要看看，他杨嗣昌能把我怎么样。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家丁走进来，低声禀报：老爷，门外来了个人，说是户部的刘大人，要见您。
刘廷栋？王明德和卢象升对视一眼，这个时候来，有些意思。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削，面容清秀，正是户部主事刘廷栋。
下官刘廷栋，拜见忠国公。刘廷栋规规矩矩地行礼。
刘大人请坐，这么晚了还来府中，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卢象升客气地问道。
刘廷栋坐下后，有些紧张地说道：国公大人，下官听说明日朝议上有人要弹劾您，特来通风报信。
哦？都听说了些什么？
据说杨嗣昌已经联络了不少人，准备在朝议上群起而攻之。他们的主要论调是说您拥兵自重，不听朝廷调遣。
这些消息卢象升已经知道了，但刘廷栋能在这个时候来通风报信，说明他还是念旧情的。
多谢刘大人提醒。卢象升诚恳地说道，不过这些指控子虚乌有，我相信朝廷会明察秋毫的。
刘廷栋犹豫了一下，说道：国公大人，下官还听说，皇上对您也有些...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卢象升点了点头：我明白刘大人的意思。不过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刘廷栋站起身来：国公大人，当年您救了下官全家，这份恩情下官永远不会忘记。明日朝议，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但如果有需要，绝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卢象升起身相送，不过刘大人也要小心，不要为了我的事情连累了自己。
刘廷栋告辞离去，房中又只剩下卢象升和王明德两人。
主公，看来您当年的恩德还是有用的。王明德有些欣慰。
希望如此吧。卢象升望着窗外的夜色，明日一战，就看天意了。
夜色渐深，忠国公府内灯火渐熄。但卢象升知道，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明日的朝议，将决定他的命运，也将影响大明朝的未来走向。
在这个关键时刻，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卢门故吏们，会成为他最后的依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