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午时。
虎头寨议事厅内，卢象升正在听取各路战报。
启禀护国公，青龙峡昨日又击退敌军一次进攻，杀伤敌军五百余人，我军伤亡一百三十余。程将军说守军士气尚可，物资充足，暂时无忧。
卢象升微微点头，这算是个好消息。青龙峡是太行山南大门，只要那里守得住，南路军就进不来。
紫荆关方向呢？他问道。
暂无异动。敌军斥候时有出没，但未见大部队集结。
好，继续监视。卢象升正要再问，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护国公！黑虎关紧急军报！
一名满身尘土的传令兵冲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血书。卢象升接过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西路军周遇吉部已于昨夜三更抵达黑虎关外，今晨卯时发起猛攻。敌军约三万人，攻势凶猛，我军伤亡惨重。守将张横身负重伤，恳请护国公速派援军！
议事厅内一片沉默。
三万人？诸葛青云皱眉道，周遇吉倾巢而出了。
卢象升沉吟片刻，对王文义道：黑虎关守军有多少？
两千五百人。王文义答道，张横是个硬汉子，但三万对两千五，这仗太难打了。
派兵增援，卢象升当机立断，从机动部队抽调一千人，立即赶往黑虎关。另外——
话音未落，又有传令兵来报：护国公！飞狐峪告急！北路军开始大规模进攻，王朴还派出精锐从小道迂回，威胁侧翼！
卢象升豁然起身。
诸葛青云也站了起来，神色凝重：护国公，敌军这是改变策略了。不再单点突破，而是多线开花，分散我军兵力。
确实，卢象升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各处关隘，陈永福在青龙峡吃了亏，学聪明了。现在三路并进，我们的机动兵力就捉襟见肘了。
他转身看向众人：机动部队现在还有多少？
五千人，杨国柱答道，但其中有一千是新兵，战斗力不强。
那就是说，卢象升沉声道，我们只有四千精锐可以调动。而现在黑虎关和飞狐峪同时告急，该怎么分配？
议事厅内陷入沉思。
良久，王文义开口道：护国公，依末将之见，黑虎关更危险。张横已经身负重伤，守军士气必然受挫。而周遇吉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不可小觑。若黑虎关失守，敌军就能从西面长驱直入，直逼虎头寨。
但飞狐峪也不能不管，杨国柱道，那是北面屏障。而且王朴派出山地部队迂回，这一招很毒。一旦让他们成功，飞狐峪就腹背受敌了。
众人都看向卢象升，等待他的决断。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机动部队分两路，各派一千五百人分别增援黑虎关和飞狐峪。杨国柱，你率一千五百人去黑虎关，接替张横指挥。王文义，你去飞狐峪，一定要挡住王朴的迂回部队。
两人齐声应道。
另外，卢象升又道，李大成在哪里？
在后营待命。
传他来见我。
黑虎关，辰时
张横靠在关墙上，脸色煞白，左肩和右腿各中了一箭。军医已经拔出箭矢，简单包扎了伤口，但鲜血还在渗出，将绷带染成一片殷红。
将军，您得下去休息了，一名千总焦急地说，再这样下去，您会失血过多的。
休息个屁！张横骂道，但声音明显虚弱了不少，敌军还在下面呢，我能走吗？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墙垛边往下看。
黑虎关外，周遇吉的三万大军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海洋。营帐连绵数里，旌旗如云，刀枪林立。此刻，至少有五千人正在列阵，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从卯时到现在，短短三个时辰，周遇吉就发起了两次猛攻。每次都投入两三千人，攻势凶猛，悍不畏死。张横的两千五百守军拼死抵抗，虽然击退了进攻，但自身伤亡也极为惨重——阵亡三百余人，重伤四百余。
更要命的是，箭矢几乎用尽，火油也所剩无几了。
该死的周遇吉，张横咬牙切齿，这老家伙是想用人命堆死我们。
他转头对那千总道：物资还能支撑多久？
箭矢只剩不到两千支，最多还能打一次。火油完全没了，滚木礌石也快用完了。千总苦着脸说，将军，要不要向护国公求援？
张横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发信号，告诉护国公，黑虎关危急。
朝廷军营，周遇吉帐中
周遇吉今年五十有八，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他出身将门，从小习武，十八岁从军，在边关与蒙古人打了三十年，从一个小旗混到了总兵。
此刻，他正在听取各营的战报。
启禀大人，第一波进攻击退，我军伤亡六百余。敌军守将张横受伤，守军士气低落。
第二波进攻也被击退，我军伤亡七百余。但敌军箭矢明显减少，防御火力大不如前。
周遇吉听完，淡淡地说：也就是说，我们用一千三百人的代价，摸清了敌军的底细？
正是。依末将之见，敌军箭矢和火油都快用完了。若再来一次进攻，定能攻破关墙。
不急，周遇吉摆摆手，让将士们先吃饭，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申时再发起总攻。
可是大人，有副将不解，现在正是敌军最虚弱的时候，为何不乘胜追击？
周遇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攻城是那么简单的事？将士们从天亮打到现在，早就筋疲力尽了。这时候强行进攻，就算攻上关墙，也没力气守住。不如让他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下午再一鼓作气拿下黑虎关。
那副将恍然大悟：大人英明！
另外，周遇吉又道，派人给陈永福和王朴传信，告诉他们，本将今日就能攻破黑虎关。让他们也加紧进攻，不要被本将独占头功。
周遇吉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然后独自走出大帐。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黑虎关，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张横，好汉子，他喃喃自语，可惜，你遇到的是本将。这黑虎关，本将今日必破。
飞狐峪，同一时刻
飞狐峪守将孙立站在关墙上，眉头紧锁。
这位年轻的参将今年不过三十出头，是卢象升从边军中提拔的新秀。他作战勇猛，但经验尚浅，此刻面对王朴的大军，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将军，斥候来报，敌军主力约两万人，正在峡谷外列阵。另外，有一支约三千人的精锐，正从西面的小道迂回，估计今晚就能绕到我军侧后。
孙立心中一沉。飞狐峪的防御布置都是正面的，如果敌军从侧后袭击，那就麻烦了。
那条小道有多少人守？他问。
只有两百人，都是民兵。
两百人？孙立几乎要骂娘了，怎么可能挡得住三千精锐？
那条小道太偏僻，我们以为敌军不会发现。谁知道王朴派了这么多斥候，居然被他找到了。
孙立咬了咬牙，当机立断：从守军中抽调五百人，立即赶去那条小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敌军绕过去。另外，派快马向护国公禀报，请求增援。
太行山深处，一条崎岖的山道上
王朴的三千精锐正在艰难前进。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部队。每个士兵都身强力壮，装备精良，而且都是北方人，擅长山地作战。此刻他们如同灵猴一般，在陡峭的山路上攀爬。
为首的是一名副将，叫做刘国能，是王朴麾下第一悍将。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手持一柄开山大斧，威风凛凛。
弟兄们，加把劲！刘国能大声鼓劲，只要绕过这座山，今晚就能摸到飞狐峪的后面。到时候前后夹击，拿下飞狐峪易如反掌！大帅说了，谁先攻上关墙，赏银千两！
士兵们齐声应诺。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斥候突然跑回来：报！前面有敌军！
多少人？刘国能问。
看样子不到三百，应该是守路的民兵。
刘国能冷笑一声：三百民兵也敢挡我三千精锐？传令，全军加速，杀过去！
黑虎关，申时
周遇吉的第三次进攻开始了。
这一次，他投入了整整一万人。
震天的战鼓声中，黑压压的朝廷军如潮水般涌向黑虎关。最前面是盾牌手，后面是长枪手，再后面是弓箭手和攻城部队。人数之多，声势之大，远超前两次。
张横靠在墙垛上，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依然坚毅。
弟兄们，他嘶哑地喊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箭矢没了，就用石头！石头没了，就用刀！刀断了，就用拳头！只要我张横还有一口气在，黑虎关就不会丢！
誓死守关！守军齐声怒吼，声音悲壮苍凉。
周遇吉站在远处的高地上，举着千里镜观察战场。他看到张横那道单薄的身影，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条汉子，他对身边的副将说，如果能在本将麾下，必是一员虎将。
可惜他选错了阵营。副将道。
是啊，周遇吉叹了口气，可惜了。
战斗打响了。
由于箭矢所剩无几，守军只能用滚木礌石抵挡。但面对一万大军的进攻，这些防御器械很快就耗尽了。朝廷军顶着伤亡，将数十架云梯搭在关墙上。
刘兴一马当先，率先冲上关墙。
张横咬紧牙关，提起大刀迎了上去。两人在狭窄的墙头上拼杀，刀光剑影，杀得难解难分。但张横身上带伤，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
将军！有士兵想来帮忙，但自己也被敌军缠住，无法抽身。
就在张横险些被砍中时，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张横莫慌！杨国柱来也！
只见一支骑兵从山道上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杨国柱。他手持长枪，如猛虎下山，直冲上关墙。
援军到了！守军士气大振。
杨国柱跃上关墙，一枪挑飞一名敌军，然后来到张横身边：张兄，你先下去休息，这里交给我！
杨兄，张横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差点倒下，黑虎关就拜托你了。
放心！杨国柱一声大喝，弟兄们，随我杀敌！
一千五百名生力军冲上关墙，与守军合力，终于将朝廷军赶了下去。周遇吉见天色已晚，只得鸣金收兵。
飞狐峪，同一时刻
山道上，刘国能的三千精锐与守路的民兵遭遇了。
战斗毫无悬念。三百民兵根本挡不住三千精锐，很快就溃散了。但就在刘国能以为大功告成时，前方突然杀出一支部队。
奉护国公之命，王文义在此！
王文义率一千五百精锐从天而降，挡在山道上。他一马当先，手持大刀，威风凛凛。
刘国能脸色一变。他没想到护国军的援军来得这么快。
他一声令下，三千人向王文义的部队冲去。
山道狭窄，无法展开大规模部队。双方在狭窄的山路上展开血战，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王文义不愧是卢象升的心腹大将，武艺高强，指挥若定。他率领的一千五百人虽然人数不如对方，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硬是将刘国能的三千人挡了下来。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刘国能见无法突破，只得暂时退兵。
当夜，太行山南麓，朝廷军粮草大营
李大成带着五百游击队员，如同鬼魅般潜入敌营。
这位昔日的山贼头子，如今已经是护国军的游击将军。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偷袭夜战。
弟兄们，李大成压低声音，看到那些粮仓了吗？今晚咱们就烧了它！让这些狗官兵尝尝没粮食的滋味！
众人低声应道。
他们趁着夜色，悄悄摸到粮仓附近。李大成一挥手，几十名队员同时点燃火把，扔向粮仓。
轰！
火焰腾空而起，照亮了半边天。
不好！敌袭！朝廷军大乱，纷纷提刀出来。
李大成大喝一声，率队迅速撤离。等朝廷军反应过来时，他们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虎头寨，深夜
卢象升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军报，眉头紧锁。
黑虎关：周遇吉猛攻，张横受伤，杨国柱及时赶到，暂时守住。
飞狐峪：王朴迂回，王文义堵截，双方对峙。
青龙峡：陈永福继续围困，小规模进攻不断。
紫荆关：暂无大规模进攻，但敌军斥候频繁出没。
机动兵力：只剩一千五百人。
护国公，诸葛青云轻声道，形势不容乐观啊。敌军多线进攻，我军兵力分散。现在机动部队只剩一千五百人，若是再有一处告急，我们就无兵可派了。
卢象升默然。他何尝不知道形势严峻？但眼下也只能硬撑。
好在李大成烧了敌军粮草，王铎说道，至少能迟滞他们的攻势。
那只是杯水车薪，卢象升摇头，朝廷军粮草充足，烧了一个粮仓，还有十个粮仓。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太行山的各处关隘。
传令下去，他沉声道，各关隘死守，不得后退一步。机动部队随时待命，哪里危急就支援哪里。另外，加紧生产箭矢和火油，务必保证前线供应。还有——
他顿了顿，傅青主那边，要加强情报工作。我要掌握敌军的每一步动向。
等众人散去，卢象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幕下的太行群山。
三路大军，十万人马，四面围攻。
这是护国军成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一定要守住，卢象升喃喃自语，一定要守住。
窗外，夜风呼啸，远处隐隐传来战鼓声。
太行山的夜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