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六月初六，太行山，护国府议事厅
护国公，府库只剩四万两银子了。
钱守道的声音在空旷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沉重。他推了推眼镜，指着面前的账本：支付完这个月的军饷和各项开支，还要剩两万两。但下个月的开支至少需要两万两，也就是说……
入不敷出了。卢象升接过话头，语气平静。
正是。钱守道苦笑，太原战役耗费太大。抚恤银十七万两，军械损耗三万两，粮草消耗五千石折银一万两，加起来三十一万两。咱们原本有二十三万两的储备，现在……
现在就剩四万两了。诸葛青云在一旁补充，而且秋收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的开支，保守估计要六万两。
也就是说，咱们还缺两万两。
卢象升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六月的太行山草木葱茏，一片生机勃勃。街道上，百姓们来来往往，工坊里传来打铁的叮当声，学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但卢象升知道，护国府现在就像一艘漏水的船，表面平静，水下却在不断涌入海水。
开源。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必须开源。
护国公，钱守道说，盐、糖、铁这三项产业刚刚起步，还没有形成规模。纺织工坊虽然盈利，但每月也就两千两。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那就让远水变成近水。卢象升走回座位，某记得，三月的时候你说发现了盐池？
钱守道眼睛一亮：对！在太行山北麓，有一片盐碱地，约三百亩。当地百姓世代在那里私自晒盐，但规模很小，每年也就产几千斤。
为什么不早点开发？
因为……钱守道犹豫了一下，因为朝廷有盐禁。盐是官营专卖，私制私贩，都是重罪。
朝廷？卢象升冷笑一声，太原被围，朝廷派援军了吗？护国府死了三千多人，朝廷抚恤了吗？咱们早就和朝廷翻脸了，还管什么盐禁？
可是，若是被朝廷发现……
发现就发现。卢象升挥手打断，咱们和朝廷，早晚要摊牌。某不在乎再多一条罪名。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而且，某做这件事，不只是为了赚钱。百姓需要便宜的盐。官盐太贵，一斤要十五文，普通百姓根本吃不起。很多人因为缺盐，得了大脖子病。
咱们若能生产便宜的盐，不仅能赚钱，还能让百姓吃得起盐，这是好事。
诸葛青云点头：护国公说得对。而且，就算朝廷知道了，他们现在也拿咱们没办法。
那就这么定了。卢象升站起身，某亲自去看看那个盐池。李铁匠，你也跟着。钱守道，带上账本和测量工具。
六月初七，太行山北麓，盐池
卢象升一行人来到盐池，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愣住了。
这确实是一片盐碱地，约三百亩，地面覆盖着一层白花花的盐碱。正中有一个不大的水潭，约两亩大小，水呈淡黄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水潭边上，有几个简陋的盐田，就是用土堆起来的浅坑，里面有些卤水在慢慢蒸发。几个穿着破旧衣衫的百姓正在劳作。
护国公！
看到卢象升一行，那几个百姓吓得连忙跪下。
起来起来。卢象升走过去，你们就是在这里晒盐的？
是……是的。一个老者战战兢兢，小人叫赵老三，祖上三代都在这里晒盐。小人知道这是犯禁的，但……但实在是没办法，家里穷，只能靠这点盐换些粮食……
某不是来抓你们的。卢象升笑道，某是来开发这个盐池的。以后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晒盐了。
真……真的？赵老三不敢相信。
真的。卢象升说，不过某有些问题要问你。这个盐池，一年能产多少盐？
这个……赵老三想了想，若是天气好，一年能产三四千斤。若是雨水多，就少一些。
产量这么低？钱守道皱眉。
是啊。赵老三苦笑，这卤水虽然咸，但晒盐很慢。而且晒出来的盐，颜色发黑，杂质多，卖不上价。
卢象升走到水潭边，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卤水，放到嘴里尝了尝。
浓烈的咸味瞬间刺激了味蕾，还带着一丝苦涩。
咸度很高。他站起身，这说明卤水浓度不错。但为什么产量这么低？
他走到盐田边，仔细观察。
盐田很简陋，就是在地上挖个浅坑，坑底铺上粗布，然后倒入卤水。靠太阳晒，水分慢慢蒸发，留下盐结晶。
但这样的方法，效率确实很低。而且因为没有过滤，卤水里的泥沙、杂质都混在一起，晒出来的盐自然颜色发黑。
赵老三，卢象升问，你们晒一田盐，要多久？
半个月到二十天。赵老三答道，若是阴天下雨，时间更长。
晒出来的盐，一斤能卖多少钱？
两三文钱。赵老三叹气，官盐雪白，卖十五文。咱们这盐黑，只能偷偷卖给穷人，两三文都算好的了。
卢象升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传统晒盐法效率低、质量差，根本原因有三个：
第一，卤水没有过滤，杂质多。
第二，直接暴晒，蒸发慢。
第三，没有精制，粗盐质量差。
如果能解决这三个问题，产量和质量都能大幅提高。
李铁匠。卢象升转身，某有个想法，你看能不能做到。
李铁匠连忙上前：护国公请讲。
第一步，过滤卤水。卢象升说，做几个大木桶，底部铺细沙、木炭、细布三层。卤水从上面倒进去，从下面流出来，这样杂质就能被过滤掉。
李铁匠眼睛一亮：妙啊！这样卤水就干净了！
第二步，浓缩卤水。卢象升继续说，不要直接晒，先用大铁锅煮。把卤水煮到水分蒸发一半，浓度提高一倍，然后再倒进盐田晒。这样速度能快一倍。
高明！钱守道赞道。
第三步，精制。卢象升说，晒出来的粗盐，再次溶解，加入豆浆。豆浆里的蛋白质能吸附杂质，然后撇去浮沫，再次晒干，就能得到雪白的精盐。
豆浆？李铁匠愣了一下，这……这能行吗？
能行。卢象升肯定地说，某在书上看到过，南方有些盐场就是这么做的。
其实这是他穿越前的化学知识。蛋白质有凝聚作用，能吸附水中的杂质。这个原理在古代就已经被应用了，只是不普及。
那咱们试试？李铁匠跃跃欲试。
卢象升下令，从今天开始，就在这里试验。赵老三，你们几个当向导，配合李铁匠做试验。试验成功了，某让你们都在盐场工作，每月给工钱。
谢护国公！谢护国公！赵老三等人连连磕头。
六月初九，盐池，试验第一天
李铁匠带着十几个工匠，开始按照卢象升的方法试验。
第一步：过滤卤水。
他们做了五个大木桶，每个桶高三尺，直径两尺。桶底钻了几十个小孔，孔上铺了细布。布上面铺一层细沙，沙上面又铺一层烧过的木炭。
为什么要用木炭？一个工匠问。
护国公说，木炭能吸附杂质。李铁匠答道，别问那么多，照做就是。
他们把卤水从水潭里舀出来，倒进木桶。
浑浊的黄色卤水，从桶顶慢慢往下渗。经过细沙、木炭、细布三层过滤，从底部流出来的卤水，颜色明显变淡了，从黄色变成了淡黄色，几乎透明。
真的有用！工匠们惊呼。
赵老三看得目瞪口呆：这……这是神仙手段吗？
不是神仙手段，是科学。李铁匠得意地说，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懂什么是。
第二步：浓缩卤水。
他们架起三口大铁锅，每口锅能装五百斤水。
把过滤后的卤水倒进锅里，生火加热。
随着火焰舔舐锅底，卤水开始沸腾，水蒸气冒出来，在空气中弥漫。
卤水的量在慢慢减少。
要煮到什么程度？一个工匠问。
护国公说，煮到一半。李铁匠说，就是原来五百斤，煮成二百五十斤。
煮了整整两个时辰，卤水的量减少了一半。
李铁匠用勺子舀起一点，尝了尝：好咸！比原来咸多了！
他把浓缩后的卤水倒进盐田。
盐田是新做的，比原来的规整多了。用青砖垒起来，底部铺平，一个盐田约一丈见方。
浓缩卤水倒进去，在阳光下闪着光。
接下来就等着晒干了。李铁匠说。
要晒多久？钱守道问。
护国公说，浓缩过的卤水，晒七八天就够了。比原来快一半。
六月十六日，盐池，试验第七天
清晨，李铁匠来到盐田边，看到盐田里的水已经全部蒸发，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结晶。
成了！他兴奋地喊。
工匠们围上来，看着盐田里的盐。
这些盐确实比传统方法晒出来的盐白多了，虽然还不是纯白，但已经是淡灰色，比原来的黑色强太多了。
赵老三用手捧起一把盐，放在嘴里尝了尝：咸！纯正的咸味！没有那么苦了！
快，收起来！李铁匠指挥工匠们，把盐铲起来，装进麻袋。
一个盐田，收了约八百斤粗盐。
八百斤！钱守道算着账，传统方法一个盐田只能产四五百斤，而且要半个月。咱们的方法七天就产八百斤，效率提高了两倍多！
还有第三步。李铁匠说，精制。
他们把粗盐放进大缸里，加水溶解。
同时，他们磨了二十斤黄豆，加水磨成豆浆。
把豆浆倒进盐水里，用木棒不断搅拌。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盐水里的杂质，开始附着在豆浆的蛋白质上，形成絮状物，慢慢浮到水面。
快看！真的有用！工匠们惊呼。
李铁匠用勺子把浮沫撇去，剩下的盐水变得清澈了。
然后，他们把这清澈的盐水重新倒进盐田，再次暴晒。
三天后，精盐出炉。
这次晒出来的盐，呈现出雪白的颜色，虽然还有一点点杂质，但已经和官盐相差无几了。
李铁匠捧着一把精盐，激动得手都在抖：护国公，成了！真的成了！
卢象升接过盐，仔细看了看，又尝了尝。
纯正的咸味，没有苦涩，没有杂质。
他点头，就按这个方法，大规模生产。
六月十七日，护国府议事厅
卢象升召集核心官员，讨论盐池的开发计划。
试验成功了。他开门见山，现在要规模化生产。
钱守道拿出一份计划书：护国公，属下已经算过了。盐池有三百亩，咱们可以建一百亩盐田。每亩盐田分成四个小田，每个小田一丈见方，共四百个小田。
每个小田晒一次盐，产粗盐八百斤，精制后能得精盐六百斤。
一个周期十天，一个月能晒三次。
四百个小田，一个月能产精盐七十二万斤。
七十二万斤？杨国柱惊呼，这么多？
是的。钱守道点头，不过这是理想状态。实际上会少一些，因为要考虑下雨、阴天等因素。保守估计，一个月能产五十万斤。
五十万斤也够了。卢象升说，需要投入多少？
建一百亩盐田，需要青砖、木料、铁锅等，约一千两银子。钱守道说，雇佣盐户五十家，每家负责八个小田，每月给工钱五百文，共二十五两。
再加上木炭、豆浆等耗材，每月约五十两。
总投入约一千两，每月运营成本约七十五两。
产出呢？卢象升问。
每月产盐五十万斤，成本每斤约三文钱。钱守道说，若按每斤八文钱卖出，每斤赚五文，每月能赚二十五万文，约二千五百两银子。
但这是理想状态。钱守道又说，实际上，盐不好卖。朝廷有盐禁，官盐专营，咱们的盐要暗中销售，价格可能要压低。
而且，销路也是个问题。五十万斤盐，可不是小数目。
卢象升沉思片刻：销路的事，某来解决。价格可以降一些，每斤卖六文，比官盐便宜六成。这样百姓能吃得起，咱们也有利润。
每斤赚三文，一个月赚一千五百两，也够了。
关键是，怎么卖？诸葛青云问。
通过王家。卢象升说，王维翰在山西、河南、陕西都有商路。让他帮忙销售，给他一成的利润。
可是，钱守道担心，若是被朝廷发现，王家会不会受牵连？
卢象升点头，所以某会和王维翰说清楚。若他不愿意，某也不勉强。
另外，他又说，盐的销售要低调。不要大张旗鼓，慢慢渗透。先在太行山附近的几个府县卖，等站稳脚跟，再往外扩。
众人点头称是。
六月十八日，王家大院
卢象升亲自登门，拜访王维翰。
王维翰听说卢象升来了，连忙出门迎接。
两人在书房落座，王婉清亲自奉茶。
护国公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王维翰笑道。
王老先生客气了。卢象升开门见山，某今日来，是有一桩生意想和您商量。
哦？什么生意？
卢象升说，某在太行山北麓发现了盐池，已经开始生产。每月能产精盐五十万斤，质量和官盐相当，但价格只要六文一斤。
某想请您帮忙销售，给您一成的利润。
王维翰愣了一下，然后苦笑：护国公，您这是要老夫犯禁啊。
某知道。卢象升点头，所以某说得明白，若您不愿意，某也不勉强。
但某也想提醒您，朝廷的盐禁，早就名存实亡了。各地私盐泛滥，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太张扬，不会有事。
而且，他顿了顿，您和护国府已经深度绑定了。若护国府垮了，您王家也好不到哪去。与其这样，不如一起干。
王维翰沉默了很久，才说：护国公说得直白。老夫也不绕弯子了。这桩生意，老夫接了。
但老夫有个条件。
请说。
盐的销售，必须隐秘。王维翰说，不能打护国府的旗号，也不能说是太行山的盐。就说是从山西某地收来的私盐。
这样，即使被查，也查不到护国府头上。
卢象升点头：可以。
另外，王维翰又说，老夫建议，盐不要只卖给普通百姓，也要卖给一些商人、地主。他们需求量大，而且不缺钱。
虽然价格要稍微贵一点，比如八文一斤，但走量快，利润也高。
高明。卢象升赞道，就按您说的办。
两人商定细节后，卢象升起身告辞。
临走时，他对王婉清说：婉清，过几天某会派人送聘礼来。咱们的婚期，就定在明年春天吧。
王婉清脸一红，低声道：都听护国公的。
六月二十日，盐池
盐场正式开工。
一百亩盐田，四百个小田，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五十户盐户，在李铁匠的指挥下，开始忙碌。
有的负责从水潭里舀卤水，有的负责过滤，有的负责煮卤水，有的负责晒盐，有的负责精制。
整个流程井然有序。
赵老三被任命为盐场的总管，负责日常管理。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护国公真是好人啊！他对其他盐户说，咱们以前偷偷摸摸晒盐，担惊受怕。现在不但能光明正大地晒，还有工钱拿！
是啊！一个月五百文，够一家人吃喝了！
护国公万岁！
卢象升站在高处，望着忙碌的盐场，心中感慨。
这些百姓，要求其实很简单。有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有一个不用担惊受怕的生活，就够了。
而护国府，正在给他们这样的生活。
护国公，钱守道走过来，第一批盐已经出产了，共三万斤精盐。王家的商队明天就来拉走。
卢象升点头，记得叮嘱王家，低调行事。
属下已经交代了。
另外，卢象升又说，盐场的收入，要单独记账。这是护国府的第一个大型产业，以后还要作为样板推广。
遵命。
卢象升又在盐场待了一会儿，确认一切正常后，才返回护国府。
六月二十一日，护国府
卢象升在书房里写日记。
崇祯十四年六月二十一日。
盐场正式投产。这是护国府建立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业项目。
从发现盐池，到试验成功，再到规模化生产，只用了半个月。
效率之高，让某自己都有些惊讶。
但某知道，这只是开始。
盐场每月能为护国府带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收入。虽然不算多，但对现在的护国府来说，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而且，盐不仅是财源，也是民生。
官盐太贵，百姓吃不起。很多人因为缺盐，得了大脖子病。
咱们的盐便宜，百姓吃得起，这是真正为百姓做事。
某不在乎朝廷怎么看，某只在乎百姓怎么想。
接下来，还要开发糖和铁。
护国府的财政，必须尽快稳定下来。
只有有了钱，才能养兵，才能发展，才能对抗四面的敌人。
他放下笔，望着窗外。
夜色深沉，但远处盐场的方向，还有点点灯火。
那是夜班的盐户在劳作。
煮卤水是不分昼夜的，所以有人要值夜班。
卢象升心想，这些百姓真是勤劳。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能创造奇迹。
护国府，他自言自语，会越来越好的。
六月二十五日，河南某地
王家的商队来到一个小镇。
领头的掌柜叫王三，是王家的老人了。
他把马车赶到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院子的主人是个当地的商人，叫刘老板。
刘老板，好久不见。王三笑道。
王掌柜，您这次带来了什么好货？刘老板问。
王三神秘地说，好盐，白盐，价格便宜。
刘老板一愣，王掌柜，这可是犯禁的啊。
怕什么？王三压低声音，现在天下大乱，谁还管盐禁？再说，这盐质量好，价格低，不愁卖。
他让人搬下来一袋盐，打开给刘老板看。
雪白的精盐，在阳光下闪着光。
刘老板抓起一把，放在嘴里尝了尝：好盐！这质量，不比官盐差！
价格呢？
八文一斤。王三说，官盐十五文，咱们便宜一半。
刘老板拍板，我全要了！你这次带了多少？
三千斤。
全给我！
王三笑了：刘老板爽快。不过，这盐的来源，您可别问。
懂，懂。刘老板也笑了，私盐而已，老夫做了几十年了。
就这样，第一批盐悄无声息地卖了出去。
而在山西、河南、陕西的其他地方，王家的商队也在同时行动。
护国府的盐，开始流入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