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武元年六月初三，雁门关。
晨雾尚未散尽，哨塔上的更夫便敲响了示警的铜锣。
敌袭！北方有骑兵！
急促的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驻守雁门关的第二师第一营将士迅速进入战备状态。新兵李铁柱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床铺上爬起来，连军靴都穿反了。
李铁柱！你他娘的慌什么慌！老兵班长王大壮一把拽过他，先穿好衣服，拿好家伙，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李铁柱今年十八岁，三个月前还是代州城外的一个佃农，因为听说当兵能吃饱饭、每月还有三两银子的军饷，便咬牙报了名。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让他学会了队列、射击和刺杀，但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此刻，他的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把来复枪背上肩，腰间的弹药袋都系歪了。
都给我听好了！营长李猛虎站在城墙上大声喊道，哨兵已经看清楚了，是清军骑兵，人数大约三千！都按训练时的阵型布置，沉住气，听我号令！
李铁柱跟着队伍爬上城墙，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敌军。
北方的原野上，一片片黑压压的骑兵正在集结。清晨的阳光照在他们的甲胄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那些战马打着响鼻，骑士们手持长刀或弓箭，远远望去就像一片即将席卷而来的黑色潮水。
李铁柱的腿开始发软。
妈呀……这么多……他身旁一个同样是新兵的小伙子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王大壮低喝一声，没见过世面的怂包！看好了，这才三千人，等你们见到三万人的时候，还不得吓尿了？
尽管王大壮嘴上这么说，李铁柱还是能看到，这个参加过攻打大同之战的老兵，此刻眼神也比平时凝重了许多。
城楼上，赵云飞正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
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将领，自晋国建立以来便担任代州军政使，守卫着晋国最北方的门户。虽然年轻，但他在攻打大同一战中的表现得到了晋王的赏识，如今统领着第二师第一营共一千五百名精兵。
将军，清军打的是黄旗，应该是正黄旗的人马。参谋张文远说道，为首的那个，盔甲华丽，应该是个贝勒。
赵云飞点点头，放下望远镜：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但不要先开火。等他们靠近了，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心里清楚，晋国刚刚建立，根基未稳，此时与清军全面开战并非上策。但若是清军真要进犯，也绝不能示弱。
大约一刻钟后，清军骑兵阵中走出一骑，手举白旗，向雁门关靠近。
来使！守军听着！那骑士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喊道，我家贝勒爷有话说！
赵云飞示意守军放行，不多时，那名清军使者被带上了城楼。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人，身穿清军甲胄，神情倨傲。他抱拳道：在下李永芳，受阿济格贝勒之命，前来知会贵军。我大清追剿李自成余孽，途经贵境，还请让开道路，我军只是路过，绝不会侵犯贵国。
赵云飞冷笑一声：哦？李自成败逃陕西，你们追到我晋国的雁门关来了？这路追得可真够远的。
李永芳脸色微变，依然强撑道：李自成余党四散逃窜，难保没有窜入贵境。我军只是履行职责……
少废话！赵云飞打断他，你回去告诉阿济格，晋国的土地，寸步不让！要过雁门关，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李自成有没有进入我晋国境内，不需要大清来操心！
李永芳脸色铁青：赵将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贝勒爷麾下三千铁骑，尔等区区千余守军……
赵云飞拔出腰刀，再不走，就别走了！
李永芳恨恨地瞪了赵云飞一眼，转身下了城楼。不多时，清军阵中响起了号角声。
准备战斗！赵云飞大喝一声，所有人进入阵位！来复枪手前排，长枪手后排！炮兵就位！
城墙上，晋国将士迅速就位。一千名装备来复枪的火枪手列成三排，后面是两百名长枪手作为预备队，城楼上架设着十二门火炮。
李铁柱被分在了第二排，他端起来复枪，枪口对准关下，手心全是汗水。他身旁的王大壮低声说道：小子，等会儿瞄准了再打，别瞎几把乱射。记住训练时候怎么教的，三点一线，呼气，扣扳机。
大……大壮哥，我……我有点怕……李铁柱声音发颤。
怕是正常的，老子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怕得屁滚尿流。王大壮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但你要记住，咱们手里的枪比他们的强，咱们的炮比他们的猛，怕个鸟！
清军开始进攻了。
三千骑兵分成三波，第一波约有八百人，呈扇形向雁门关冲锋。战马的蹄声如雷，扬起漫天尘土。清军骑士一边冲锋一边弯弓搭箭，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墙。
举盾！
城墙上的守军举起了木制盾牌，箭矢叮叮当当地钉在盾牌和城墙上。李铁柱缩在盾牌后面，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稳住！稳住！等他们进到两百步！赵云飞沉着地下达命令。
清军骑兵越来越近，一百五十步、一百步……李铁柱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那些骑士脸上狰狞的表情，能听到他们的喊杀声。
第一排，放！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火药燃烧的白烟瞬间笼罩了城墙。李铁柱看到前排的火枪手齐射之后，前方冲锋的清军骑兵像割麦子一样成片倒下。那些中弹的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摔倒在地，将骑士甩飞出去。
第二排，放！
这次轮到李铁柱了。他举起枪，眼睛死死盯着一个骑士，那是一个年轻的清军士兵，脸上还有稚气未脱的神情。李铁柱的手指颤抖着扣动了扳机。
砰！
后坐力让他肩膀一震，白烟遮住了视线。等烟雾散去，他看到那个骑士从马上栽了下来，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李铁柱呆住了。
他杀人了。
第三排，放！
又是一阵齐射。清军的第一波进攻被打得溃不成军，八百骑兵至少倒下了两百多，剩下的仓皇后撤。
装弹！快装弹！王大壮大喊着。
李铁柱机械地从弹药袋里取出纸包弹药，撕开，倒进枪管，用通条捅实，装上雷汞底火。整个过程他做得磕磕绊绊，平时训练时二十秒就能完成的动作，这次花了快一分钟。
他的手还在抖，脑海里全是那个清军士兵倒下时的画面。
李铁柱！发什么呆！准备第二波！王大壮一巴掌拍在他头盔上。
清军的第二波进攻来了，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骑兵散开阵型，试图减少火枪齐射的杀伤效果。同时，清军的骑射手不断向城墙射箭，压制守军。
炮兵！开火！赵云飞下令。
轰隆隆——
城楼上的十二门火炮同时开火，但射出的不是实心弹，而是开花弹。这些装填了火药的炮弹在清军阵中爆炸，巨大的轰鸣声和火光让清军骑兵一片混乱。
李铁柱第一次看到开花弹的威力，简直惊呆了。一发炮弹在清军骑兵中间爆炸，至少有七八个骑士被炸飞，战马被炸得粉身碎骨，血肉横飞。爆炸的冲击波甚至让周围的战马受惊，四处乱窜。
清军显然从未见过这种武器，阵型顿时大乱。
火枪手！第一排，放！
又是一轮齐射。这次清军伤亡更大，第二波进攻再次被击退。
城墙下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人的，也有马的。鲜血染红了黄土，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火药味。李铁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清军阵中，阿济格贝勒脸色铁青。
这位满清宗室是多尔衮的弟弟，今年三十六岁，身经百战。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没想到晋国的火器如此犀利。他麾下的三千精锐八旗骑兵，两次冲锋就损失了五百多人。
贝勒爷，这晋国的火器确实厉害。副将图尔格说道，那会爆炸的炮弹，咱们从未见过。
阿济格沉默片刻，说道：再试一次。传令，第三波，全力冲锋！我就不信，他们的火药用不完！
清军的第三波进攻是全力以赴。剩余的一千五百骑兵倾巢而出，呐喊声震天动地。这次他们改变了战术，一部分骑兵在远处游走射箭，另一部分骑兵则试图绕到侧翼，寻找城墙的薄弱点。
赵云飞立即调整部署：左翼加强火力！别让他们绕过去！炮兵重点轰击正面！
战斗进入白热化。
李铁柱已经射击了五次，他不知道自己打中了几个敌人，只是机械地装弹、瞄准、射击、再装弹。耳边全是枪炮声、喊杀声、惨叫声，火药的烟雾让他睁不开眼，嗓子又干又疼。
突然，一支箭矢飞来，正中他身旁一个士兵的脖子。那士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鲜血喷溅到李铁柱脸上。李铁柱吓得尖叫起来，手中的枪差点掉在地上。
别慌！王大壮一把抓住他，他死了，你还活着！继续战斗！
李铁柱浑身发抖，但还是举起了枪。这一次，他不再去看自己瞄准的是谁，只是对准前方黑压压的骑兵，扣动了扳机。
战斗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当清军终于鸣金收兵时，雁门关下已经堆满了尸体。清军三千骑兵，阵亡超过七百，伤者无数，剩余的骑兵士气低落，狼狈撤退。
晋国守军也付出了代价：阵亡三十二人，伤者八十余人。对于守城一方来说，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战果。
城墙上，晋国将士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李铁柱却瘫坐在地上，浑身无力。他的军服上溅满了血迹，有敌人的，也有战友的。他脑海里一片混乱，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杀人后的恐惧，还有战友阵亡的悲痛。
王大壮走过来，递给他一壶水：喝点，第一次都这样。
李铁柱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突然扭过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把早饭全吐了出来。
吐吧，吐完就好了。王大壮拍拍他的肩膀，老子第一次上战场，吐得比你还厉害。但你记住了，今天你活下来了，这就是本事。
赵云飞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去的清军背影，眉头紧锁。
这一战虽然守住了，但他知道，这只是一次试探。清军已经摸清了晋国的虚实，知道了晋国火器的威力，也知道了晋国骑兵不足的弱点。
更重要的是，清军的战斗力确实强悍。若非占据城墙之利，若非拥有火器优势，面对三千清军铁骑，晋国的一千五百步兵未必能取胜。
张参谋，立即派快马向护国府报信。赵云飞说道，把今天的战况详细报告给晋王，请示下一步如何行动。
当天傍晚，雁门关大捷的消息传回护国府。
卢象升看完战报，久久不语。
诸葛青云、孙承宗、黄道周等核心大臣都在场，众人表情凝重。
清军这是在试探我们。孙承宗缓缓说道，阿济格此人，我有所耳闻，是多尔衮的弟弟，骁勇善战。他今天吃了亏，不会就此罢休。
黄道周忧心忡忡：三千骑兵就让我们如此吃力，若是清军大举来攻，该当如何？
不必过于担心。诸葛青云说道，清军刚入关,需要巩固北京及河北，短期内不会大举进攻山西。但此战之后，他们必然更加重视我们。
卢象升点点头，说道：传我的命令：第一，嘉奖雁门关守军，赵云飞升为镇北副将，阵亡将士按最高标准抚恤；第二，调第一师一部增援雁门关，兵力增加到三千人；第三，加快骑兵建设，我们必须有自己的骑兵部队；第四，边境各关口加强戒备，建立烽火台预警系统。
他顿了顿，又说：孙老，你来制定一个防御战略。我们现在的方针是：以守为攻，不主动挑衅清军，但也绝不退让一步。
老夫明白。孙承宗抱拳道。
会议结束后，卢象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星辰。
建国才一个月，第一场与清军的交锋就来了。虽然守住了，但他知道，这只是漫长战争的开始。
清军的强大，远超李自成。若要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下来，晋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必须加快发展速度。他喃喃自语，人口、军队、技术、经济，一样都不能落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窗外，六月的夜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
远方的雁门关上，新兵李铁柱裹着军毯，坐在城墙角落里，看着满天繁星。他今天杀了人，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但他还活着。
而那些死去的清军骑兵，还有那个阵亡的战友，都已经成为了这个乱世中的一抔黄土。
李铁柱不知道，在不远的将来，他还会经历更多更残酷的战斗。他会从一个恐惧战争的新兵，成长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甚至成为一名军官。
但那是以后的事了。
此刻，他只是一个刚刚经历了第一场战斗、惊魂未定的十八岁少年，在漫漫长夜中，思念着远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