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他发烫的脸上，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内心的燥热和混乱。
他走过那家熟悉的茶餐厅，走过灯火通明的健身房，甚至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星野花艺」的街角。
店已经打烊了，暖黄的橱窗灯还亮着，映照着里面影影绰绰的花卉轮廓，安静又美好。
就像那个人一样。
谢恒之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视线，脚步更快地逃离。
他在街上游荡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腿脚发酸，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一路上，他脑子里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一个在咆哮：谢恒之你他妈清醒点！那是男的！是你的租客！离他远点！
另一个却在微弱地反驳：可是……他做的饭很好吃，他调的精油很舒服，他怕打雷的样子很可怜，他笑起来……很好看。
而且，他关心你的手，记得你咳嗽，给你换绷带，送你向日葵和满天星……
“闭嘴！”
谢恒之低咒一声，用力甩了甩头。
他磨磨蹭蹭地回到公寓楼下，仰头看着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沈星辞。
在楼下又徘徊了十分钟，谢恒之才硬着头皮上了楼。
站在家门口，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拿出钥匙，尽可能轻地打开了门。
预想中的质问或者调侃并没有出现。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阳台方向传来细微的水声。
暖黄的落地灯开着，沙发上随意搭着沈星辞那件米色亚麻衬衫。
空气里那股新调的精油香气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舒缓的薰衣草和洋甘菊的味道，是从厨房飘出来的。
灶台上放着一个小炖盅，盖子边缘冒着丝丝热气，旁边贴着一张便签：「冰糖炖雪梨，润肺的。记得喝。——沈」
谢恒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他换了鞋，悄无声息地走到阳台门口。
沈星辞正背对着他，拿着花洒给晚间的植物浇水。
他换了一套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柔软又放松，哼着不成调的歌，似乎完全没被傍晚他那突如其来的发疯影响。
谢恒之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恐慌和混乱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缓缓升起，包裹住他躁动不安的心脏。
沈星辞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关掉花洒，转过身来。
看到谢恒之，他脸上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回来了？健身房的事忙完了？”
他的语气平常得仿佛谢恒之只是出去倒了个垃圾，而不是狼狈逃窜了一个多小时。
谢恒之喉咙发紧，嗯了一声，眼神有些躲闪。
“雪梨汤在厨房，应该还温着，快去喝了吧。”
沈星辞放下花洒，走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吹风了？有点凉。下次晚上出去多穿点。”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谢恒之像是过电般猛地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沈星辞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失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指了指厨房：“快去喝吧，不然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说完，他便转身走向客厅，拿起沙发上的衬衫，似乎准备回房。
看着他似乎有些疏离的背影，谢恒之心里猛地一揪。
一种强烈的、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他，比刚才那种混乱的渴望更让他难以承受。
“喂！”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沙哑。
沈星辞停住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嗯？”
谢恒之张了张嘴，那句“对不起”或者“我不是故意的”在嘴边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憋了半天，最后只是硬邦邦、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那油，还行。”
沈星辞愣了一下，随即眼底重新漾开浅浅的笑意。
他歪了歪头：“只是‘还行’？谢学徒要求可真高。那我下次再改进一下配方。”
听到“下次”，谢恒之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丝。
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大步走向厨房，端起那盅温热的雪梨汤，仰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清甜滋润的汤汁滑过喉咙，一路暖进胃里，也仿佛熨平了他心里那些皱巴巴的褶皱。
沈星辞看着他近乎豪饮的架势，忍不住笑出声：“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谢恒之放下炖盅，舔了舔嘴角，没说话，耳朵却悄悄红了。
当晚，谢恒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精油的香气和触感，沈星辞那个带着细微失落的眼神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
他烦躁地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向日葵、满天星、鸢尾……在月光下静静依偎。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不是触碰花瓣，而是拿起了那个小巧的、装着满天星的玻璃瓶。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瓶身，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白天那人塞给他时的温度和笑意。
甘愿做配角的爱？纯洁？关怀？思念？
去他妈的花语。
谢恒之把瓶子紧紧攥在手心，重新躺下，将它贴在了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胸口上。
心跳透过玻璃，传递到细碎的花瓣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逃避那个清晰的、强烈的念头。
他好像……真的喜欢上那个小混蛋了。
不是因为他是男是女，只是因为他是沈星辞。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炸弹，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却又带来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奇异平静。
他闭上眼，鼻腔里萦绕着淡淡的、来自胸口的花香，和他自己身上残留的、那人特调的精油气息。
混乱依旧，恐慌未褪。
但某种坚定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