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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是仓库里唯一能安慰艾米的声音。

小拉达蜷在她脚边,鼻子抽动着,似乎能闻出她笔迹里的忧愁。

「阿元的尾立爪子裂了,小璐的大钳蟹背上好深一道口子。

为了最后一瓶好伤药,他们差点在医务室门口打起来。

阿元吼着‘你们满金市的人知道一棵树长起来要多少年吗?’,小璐尖叫着‘你们桧皮镇的人知道吸一口干净的空气有多难吗?’

水野先生把药给了更重的大钳蟹,阿元一拳砸在墙上,走了,小璐一边哭一边给大钳蟹上药...」

艾米停下笔,看着窗外训练场上晃动的人影。

归途变得好大,好吵啊。

她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只有几个老面孔,大家挤在小小的木屋里分一碗热汤,虽然艰苦,但每个人的眼睛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现在,人多了,棚屋建了一片,训练场也从林子边拓到了小溪对岸。

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闭上眼,就能回到吉花市郊外的那个下午。

金黄的麦浪一直铺到天边,父亲粗糙的手掌抚过麦穗,脸上是罕见的笑意。

母亲在田埂上招手,喊他们回家吃饭。

然后,就是那些穿着笔挺制服、胸前别着联盟徽章的人。

地图,文件,红色的印章。

父亲沉默地听着,腰一点点佝偻下去,母亲冲上去理论,被轻轻推开。

她记得那个官员的眼神,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温度。

“这是联盟的征用,为了建设促进地区繁荣的重要设施,胆敢阻扰...

哼!”

繁荣?她只记得父亲一夜白了的头发,母亲再也流不出的眼泪,和那片被推土机铲平、如今盖起了联盟物流仓库的麦田。

她抱着刚从床底下惊惶逃出、瑟瑟发抖的小拉达,离开了再也回不去的家。

是岩泉大哥找到了在树果林里淋得湿透的她。

他什么都没问,只递过来一块烤得焦黑的干粮。

“有个地方叫归途,在那里可能吃不饱,但至少不用一个人怕,只要还有面包,那就每个人都能吃上一口。”

于是,归途就是她的新家。

她努力训练她的小拉达,虽然它很弱小,只会撞击和摇尾巴。

她帮忙做饭,打扫,照顾伤员的精灵,她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被联盟夺走了什么的人。

可为什么,现在要开始比较谁被夺走的更多、更痛呢?

桔梗市来的人总聚在一起,说着飞行道馆的坏话和物价,圆朱市的人聊着舞蹈和烧焦塔的幽灵。

她试着加入,却插不上话。

训练时,湛蓝市来的人冲得太猛,卡吉镇来的人又太保守,常常互相埋怨。

这不对。

艾米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首领回来了,带来了更大的名声和更多的物资,可裂缝却好像更大了。

她看到岩泉大哥眉头越皱越紧,水野先生脸上的玩笑少了,连最咋呼的阿健哥,训斥队员时都带着一股烦躁。

她又能做什么呢?她只是艾米,来自吉花市乡下,只有一只小拉达的艾米。

她只好把这些都写下来,写进日记里。

好像写下来,那些困惑和微微的恐慌就能稍微离开她一点。

小拉达忽然竖起耳朵,吱吱叫了两声。

艾米抬起头,看见林真老大和岩泉大哥他们正表情严肃地快步走向会议室。

林真老大的侧脸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眼神很深,像在思考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此刻,会议室里的空气比外面的夜更沉。油灯的光晕在阿健愤恨的脸上跳动。

“就这么点屁事,桧皮镇的说满金市的娇气,满金市的骂桧皮镇的土鳖!

训练时谁也不服谁指挥,老子说话都快不好使了。”

阿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要我说,就是欠练,练到爬不起来,看还有没有力气吵。”

水野悠难得没摆弄他的医疗器械,指尖点着桌面一份记录。

“生理上的伤好治,心里的隔阂可难医呀。

他扭头看向黑牙。

黑牙,你队里那个阿元,尾立的伤早好了,可他这两天训练失误率高了百分之十五,精灵亲密度数据显示下降,这是憋着气呢。

还有药品和能量方块,各种物资的保障,现在的物价真的是一天一个样,一瓶好伤药在一年前还是200联盟币,而今都到了450币了!这联盟币的钱越来越不经花是真的。”

岩泉巨大的身躯陷在椅子里,声音低沉带着自责。

“是我的问题,我只想着招人,壮大,没把好关,也没教会他们归途到底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只想着报仇,却没想过报仇之后怎么办,也没想过身边的同伴意味着什么。”

林真沉默地听着。

每一句抱怨,每一个数据,都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清晰而危险的图景——一个正在从内部因为不理解而逐渐瓦解的组织。

他想起来自前世的教训,前世的东方,那些他曾经觉得遥远而模糊的概念,此刻无比真实而迫切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看到的不是简单的争吵。

他看到的,是桧皮镇被砍伐的森林与满金市被污染的天空,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痛苦无法互相理解。

是桔梗市飞鸟的影子与圆朱市古老的舞蹈,是两种不同的文化背景难以融合。

是湛蓝市的波涛与卡吉镇的冰雪,是两种生存哲学在碰撞。

联盟用同样的高压手段制造了苦难,却又用地域和经历将这些苦难分割开来,让他们彼此孤立,甚至敌对。

“惩罚和加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林真终于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他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训斥,而是睁开眼睛,看看彼此。”

他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要开一个会,诉苦大会,听他们自己讲自己所受到的苦难。”

“让阿元站起来,告诉所有人一棵树对于靠着森林生活的人意味着什么。

让小璐站起来,告诉大家在工厂的黑烟里失去亲人是什么感受。

让每一个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都讲讲他们的家乡,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们要让他们看见联盟不是一块铁板,它是一台复杂的机器,用不同的零件在不同的地方碾压着不同的人。

但被碾压的痛苦,是相通的。”

“看见,是理解的第一步。

理解,是团结的第一步。”

他看向水野悠。

“会后按地区和文化背景交叉分组,组织讨论。

议题很简单:‘他的痛苦,和我的一样吗?’‘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些迷茫的新成员。

“然后我们需要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苦难,他们的思考。

我们需要我们自己的书,告诉我们自己。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新的任务和思考离开。

林真独自留下,摊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钢笔在扉页上停顿良久,终于落下:

《苦难的经纬:地域差异下的共同敌人与归途之路》

他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因为他将要做的事情,在前世的模糊的记忆中只有那位伟大的领袖才完成了。

而在这个世界,由他所引领的革命,真的能够实现吗?

没等到他再继续往下想,这时阿健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兴奋和凝重。

“老大,来自火箭队的加密频道的消息,刚传来的消息,绝对劲爆…”

“说。”

凤王大概一周前,被至少几十个目击者声称在合众地区的天空现身了,彩虹光晕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林真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的虹色之羽正散发着一阵微弱却持续的热量,仿佛在回应着远方的呼唤。

“行,我知道了,先去召开会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