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头,看向坐在身旁、安静陪伴着他的乔伊小姐。
月光勾勒出她温柔的侧脸,也清晰地照出了健次郎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杂着无限温柔、与不堪重负的焦虑。
那是一种仿佛被逼到绝境,内心最柔软、最不愿触及的部分被彻底剖开,赤裸裸暴露在最重要的人面前时的脆弱。
他害怕惊醒怀中安睡的伊布,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声硬生生堵了回去,只有剧烈耸动的肩膀和微微泛红的眼眶泄露了他内心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风暴。
乔伊小姐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充满了理解与包容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的故事,已经听他断断续续的在无数个类似的夜晚倾诉过很多次,但她从未流露出丝毫不耐。
每一次,她都愿意成为他最忠实的听众,用她的沉默和陪伴分担他内心沉重的枷锁。
而她眼中那份深藏的情愫或许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但那无声的关怀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医患或同事关系。
“我来自关都,你是知道的。”
健次郎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带着沉闷的鼻音,开始了又一次的诉说,仿佛这是一种自我救赎的仪式
“十五年前那场该死的、失控的精灵能量泄漏事故带走了我的父母,我成了孤儿,被送进了那个冰冷的孤儿院。”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段灰暗的岁月。
“我小时候身体很弱,总是生病,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小环境里自然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他们抢我的食物,弄脏我的衣服,把我推到泥水里,我无力反抗,只能蜷缩在角落里,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但是…但是每一次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总会有一道身影像一道光一样,蛮横地冲开那些欺负我的人,把我护在身后。
他比我高大,比我强壮,虽然他自己也常常饿肚子,却总是把好不容易得来的、稍微完整一点的面包分给我一半……”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充满了无尽的怀念与依赖。
“后来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他把我当做需要保护的弟弟,我把他当做可以依靠一切的哥哥。他叫佐藤,我叫健次郎。”
“再后来我们年纪大些,离开了孤儿院,为了活下去我们什么都做,送过报纸,在码头当过临时搬运工,日子很苦,但我们在一起,就觉得有盼头。”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怀念当时单纯艰苦的笑容。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垃圾堆旁边发现了一只被丢弃的伊布,它瘦骨嶙峋,气息微弱,实力卡在初级很久了,明显是那些所谓贵人眼中没有培养价值的残次品。
那位丢弃它的贵人,甚至懒得把它卖掉换几个零钱,可能觉得那样会有失身份吧,我们就把它捡了回来,用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买了最便宜的药和食物小心翼翼地照顾它。”
他低头,无比怜爱地看着怀中熟睡的伊布,用手轻轻梳理着它的绒毛。
“它就是我们现在的小家伙,哥哥他很高兴,说我们终于也有自己的伙伴了。”
“后来哥哥他知道我渴望读书,渴望知识。他就拼了命地工作,一个人扛起了所有的重担,白天送报,晚上去做更累的零工,就为了能让我安心地去上学。
他说,弟弟你有天赋,不能像我们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
健次郎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伊布的绒毛上,但他依旧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没有辜负哥哥的期望,我真的很努力,我三年就读完了别人需要七八年才能完成的进阶课程,并且因为成绩优异,被推荐进入了关都联盟下属的一个很重要的研究所,那个研究所的名字叫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这个名字有千斤之重。
“叫做方舟。”
说到这个名字时,健次郎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强撑着说
“没、没事,后面,后面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但乔伊小姐看得出,这个名字勾起了他更深的不愿回忆的痛苦。
她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将这个浑身颤抖、沉浸在悲伤往事中的大男孩揽入怀中,用自己温暖的怀抱给予他无声的安慰与支撑。
然而,就在这充满温情与悲伤的时刻,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利刃般切开了柔和的月色,打破了空地的宁静。
“很感人的故事。”
空澈提着已然微微出鞘、反射着冷冽月光的独剑鞘,如同幽灵般从空地边缘的树林阴影中一步步走出。
他的眼神如同冻结的寒冰,没有丝毫波动,牢牢锁定在相拥的两人身上。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侧面切入!
是空澈的大葱鸭!
它眼神锐利,充满了执行命令的高效与精准,巨大的葱茎带着破风声直指乔伊小姐,虽然没有攻击,但那凌厉的气势瞬间将乔伊小姐控制在原地,让她不敢妄动。
而空澈本人,则在健次郎因惊骇而刚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刹那间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一个简洁高效的突进,配合着精妙的格斗技巧,独剑鞘甚至未曾完全挥出,仅仅是用剑鞘末端精准地一击点在了健次郎仓促间想要丢出精灵球的手腕上!
“呃啊!”
健次郎痛呼一声,精灵球脱手飞出。
同时,空澈的一条腿如同钢鞭般扫出,精准地绊住健次郎的重心,另一条腿顺势压下,膝盖重重地顶在他的背心,将他整个人死死地压制在地面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啾呜!”
原本睡着的伊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看到训练家被制伏,立刻炸起全身的毛,龇牙咧嘴地对着空澈发出威胁的低吼,同时,那只被丢出的精灵球也弹开,一只羽毛艳丽、喙部如同长枪的铳嘴大鸟(高级等级)出现,发出尖锐的鸣叫,作势欲扑。
但空澈甚至没有看它们一眼。他只是将手中已然完全出鞘,寒光四溢的独剑鞘,那冰冷的剑尖稳稳地悬停在健次郎的后颈之上,距离皮肤只有毫厘之差。
那森然的杀气,让铳嘴大鸟和伊布都僵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说。”
空澈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如同机械
“这一路你和你的伊布鬼鬼祟祟,行为诡异,今晚又为何避开我们私自与此地乔伊会面?若无合理解释……”
剑尖微微下压,那刺骨的寒意让健次郎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原本在乔伊小姐怀中情绪稍有平复的健次郎,在这绝对的武力压迫和生死威胁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再也控制不住那积压了不知多久的、复杂而汹涌的情感。
他将脸深深埋入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地面,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扭曲、颤抖,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开始倾诉,那是在安全环境下绝不会轻易吐露的、最深层的秘密:
“我说!我说!别杀我!”
“我…我为什么会对林真先生有那种复杂的情感,我…我害怕他,又崇拜他……”
“我最早是在关都灰铁镇的方舟研究室做见习生,那、那时候我亲眼见过他,就在雪拉比引发时空波动,研究所一片混乱的时候,我躲在角落里看到那个带着一只比比鸟和毒粉蛾的少年,在混乱中挣扎求生……”
“后来我被调离了灰铁镇,去了很多不同的研究所,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少年的样子。我像是着了魔一样,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从各种渠道,打听关于他的消息。
我知道了他建立了归途,知道他在武斗镇对抗水舰队,知道他在金黄市发展势力,知道他拯救了很多人,也颠覆了很多东西……”
“再后来我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机会,因为我在能量传导方面的一点小发现被大木博士看中,调入了他在真新镇的核心研究所!
我当时高兴得快疯了,我以为我终于出人头地了,我第一时间就想写信告诉我的哥哥佐藤!我想告诉他,弟弟有出息了,可以让他过上好日子了,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他的声音到这里,陡然变得尖锐而绝望。
“可是…可是我收到的回信,哥哥的回信,他告诉我他告诉我他已经加入了归途!就在战斗序列里,他为之奋战、为之流血的组织,所要反抗、所要推翻的正是我好不容易才跻身其中的联盟体系...”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世界崩塌了,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喜悦,都失去了意义……”
“不久之后,丰缘神战爆发,我通过内部渠道,看到了联盟在灾难面前的软弱、推诿和无力,也看到了归途在林真先生的带领下为了平息神怒、保护平民所做的一切那份担当,那份力量,让我震撼…”
“可越是了解他的伟大,了解归途的理想,我反而更加难受,就在我内心最挣扎、最痛苦的时候,我的伊布它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份关于林真先生事迹的报道,它就开始无比地崇拜林真先生!
它看着报道上林真先生的画像,眼睛都在发光,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内心深处对林真先生的那种感觉,也叫做崇拜!”
健次郎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自嘲。
“可是…可是我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