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顷刻间，天际雷云密布。
齐素音讶然，抬头望去。
问剑宗方向，云层漆黑如墨，边缘翻滚着令人心悸的深紫色电光。
“李崇剑的大弟子江肆云，正结丹。”
齐素音转头望向来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苍色法衣。
灵云缎随着她的走动泛出流水般的光泽，衣摆绣着的银色赵氏家纹枝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正是赵家家主，赵持衡。
“二十多岁结丹，在整个东洲的历史上也是稀有的少年英才。”
齐素音眼中闪过讶异之色。
江肆云。
不愧是天生剑骨。
如此年轻，竟然就要结丹了。
赵持衡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时面上也瞧不出情绪起伏。
然而，齐素音却能从平淡中，读到赵持衡深藏其下的惊涛骇浪。
不论修真界的家族还是宗门，无论此刻如何权势滔天，鼎盛煊赫，终究要面对一个问题。
那就是传承。
香火不绝，后继有人，才是立足的根本。
千年前，曾有一位云游四方的铁口相师，为赵家卜过一卦。
卦象直指，赵家五十代而衰，继而亡落。
这句断言，如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赵家每一代人的头顶。
而赵持衡，正是赵家第四十九代的家主。
这并不算危言耸听。
哪怕从此时开始，赵家就有一个好苗子可以培养，待此子长成……
以赵持衡的年纪，也有些来不及了。
更何况，这个好苗子还并未出现。
齐素音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滑过赵持衡透着岁月沉淀的眼神。
她执掌赵家百年，手段狠厉，心机深沉，早已将赵家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峰。
可那又如何？
天命，是修士最敬畏，也最想打破的东西。
赵家，已经显现出衰败的征兆了。
这份衰败，并非来自外部的敌人，而是源于内部传承的断裂。
赵持衡膝下孩子众多。
可偏偏，只有那个最不成器的赵天宝，拥有灵根。
唯一的希望，却也是最大的绝望。
齐素音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赵天宝的样子。
那张脸因为酒色掏空而显得气息萎靡，偏生眉眼间又充斥着被惯出来的嚣张跋扈，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毫无根由的轻贱。
一个扶不起的废物。
和谢殊观一样的废物。
却偏偏占据了这么多好东西……
齐素音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妒意。
赵持衡权倾一方。
却至今，仍未找到那个能为家族续命的破局之法。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家主，问剑宗最近在忙着画什么破大阵。老奴看过，我们的人收尾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赵持衡的目光甚至没动，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赵裘。”
跪地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在阵法协会颇具威名的脸。
正是赵裘。
“为家主办事，不敢谈辛苦。”
赵持衡素白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弹。
一道流光划破昏暗的殿堂，精准地落入赵裘的手中。
赵持衡道：“赏你的。”
齐素音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半秒。
清心丹！
而且是品相极佳的上品清心丹！
此丹，能在修士冲击瓶颈，引动心魔时，大大提升勘破心魔的成功率。
对于任何一个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而言，都算至宝。
这样的好东西……
赵持衡，竟然就这么随手赏给了区区一个下人。
随意得仿佛只是丢出了不值钱的碎灵石。
赵裘在阵法协会呼风唤雨。
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了求赵裘一份杀阵。
这样的人，在赵持衡面前，也乖觉得像条狗。
齐素音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是嫉妒。
她费尽心机，百般算计，才能从别人指缝里抠出一点点修炼资源。
这就是差距。
长呼出一口气，齐素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赵裘喜极难抑。
他重重叩首：
“谢家主赏赐！”
赵裘将那枚丹药珍而重之地收好。
而后用一种极其谦卑的姿态，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着消失在夜色里。
齐素音感觉怀中一阵异动。
只有拇指粗细的小蛇脑袋，从她柔软的衣襟中钻了出来。
它灵巧地爬上齐素音的肩膀，冰凉的鳞片贴着她的颈侧，金色的竖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抓了那么多妖兽，也没找到能提升化形成功率的方法，还差点被问剑宗那群死脑筋的剑修抓个正着……”
赵持衡素白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挥。
前方的空间扭曲了。
坚实的墙壁瞬间化作一团深不见底的墨色漩涡。
阴冷潮湿的风从漩涡中心倒灌而出，裹挟着浓郁的血腥与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巨大的地牢入口，就这么凭空显现。
赵持衡迈步，悄无声息地走入黑暗中。
齐素音立刻跟上。
通道向下倾斜，石阶上布满湿滑的青苔。
“家主，如赵裘所说，林在溪应该没发现是赵家人抓的妖兽。”
走在赵持衡身后，齐素音斟酌着每一个字眼：
“否则，以问剑宗那群人的脾性，早就上报给宗门，闹得人尽皆知了。”
前方赵持衡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问剑宗那小子，倒是个好运道。”
在巡视过程中，林在溪一路追到赵家附近，被赵家人发现。
本想直接杀了她，可遇到了赶来支援的江肆云。
赵持衡的语气透着一股彻骨的凉意：
“救人的时候，在生死危机之间，居然还能得了顿悟，再进一阶。”
她轻轻嗤笑了一声，
“真是天意……”
听不出是嘲讽还是感叹。
齐素音没有再接话。
她知道，赵持衡在意的，从来不是问剑宗会不会发现，而是在意这不公的“天意”。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巨大空间。
齐素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是个一眼望不到头的地牢。
无数巨大的玄铁囚笼，从地面一直堆叠到近百米高的洞顶，层层叠叠。
每一个囚笼里，都关押着一只妖兽。
这些往日在山林中称王称霸的生灵，此刻全都气息萎靡，毛发黯淡，身上带着深可见骨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