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掉进了粘稠的沥青池,每一秒都拖着沉重的步子。调查中心那间临时充当技术分析室的房间里,只有机器散热风扇不知疲倦的嗡鸣,以及陈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已经是后半夜,窗外的城市灯火稀疏了不少,只有零星的霓虹像垂死星辰一样固执地闪烁着,将微弱的光投进室内,在陈诺汗湿的额头上留下变幻的光斑。
他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椅子里,脊柱弯成一道紧张的弓,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旋转的、代表数据恢复进度的图标。叶炜那块被拆下来的主硬盘,连接着好几台分析设备,像一具被接上各种生命维持系统的尸体,而陈诺,就是那个试图从脑死亡状态里撬出最后一点记忆碎片的外科医生。
“妈的……这不对劲……”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哝,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节奏变得焦躁起来。
刚开始的数据提取还算顺利,就像沿着一条看似完好的神经束追溯。但越往硬盘的深层扇区挖掘,阻力就越大。进度条开始变得犹豫,时不时往回跳一下,像是踩进了流沙。屏幕上开始出现大片的、无法识别的乱码区块,它们不像自然损坏,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污染。
“碰到东西了?”林深的声音从身后的阴影里传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靠在门框上,手里拎着两罐刚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身还带着冰露的能量饮料。
陈诺没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短促的、近乎呜咽的声音。“何止是东西……头儿,我们他妈的在掘一座坟,坟里头那位,不想被人打扰。”
他猛地在键盘上敲下几个指令,调出了底层日志的实时监控窗口。只见代表数据读取进程的光标,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搏斗着。它前进一小段,就会被一股更强的力量推回来,甚至被引向完全错误的、早已被标记为损坏的扇区。日志里疯狂刷新的,是各种读写错误、校验失败和权限冲突的警报。
“看到没?”陈诺指着屏幕,声音带着点破音的颤抖,“这不是普通的文件损坏,这他妈是个‘守墓的’!一个嵌在硬盘骨头缝里的、恶毒到极点的数据覆写程序!”
他尝试用几种常规的反制手段去绕过它,结果像是捅了马蜂窝。那覆写程序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它不仅防御,还会主动攻击。陈诺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恢复出来的一小片看似完好的缓存区,在几秒钟内被乱码吞噬、覆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沾着墨汁的手掌狠狠抹过。
“它在学习……”陈诺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爬上来,“它在分析我的恢复模式,然后针对性地下毒!这玩意儿……它有智商吗?”
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调用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数据抢救工具,甚至动用了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他自己编写的破解脚本。这不再是一场单纯的技术操作,而变成了一场在比特和字节层面进行的、无声的白刃战。一方拼命想挖掘真相,另一方则冷酷地、系统地要将所有痕迹化为虚无。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滴在键盘的缝隙里。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布满了血丝,像两张红色的蛛网。
林深把一罐能量饮料放在他手边,冰凉的罐身瞬间在桌面上凝出一圈水渍。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陈诺像个即将溺毙的人,在数据的深海里与一个看不见的幽灵搏斗。那幽灵没有实体,没有声音,只有通过不断被摧毁的数据和疯狂跳动的错误日志,来彰显它冰冷而绝对的存在。
“歇会儿。”林久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诺像是没听见,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敲击着,试图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林深上前一步,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手掌沉稳,有力,带着现实的温度。“它就在那儿,跑不了。但你要是先垮了,我们就真输了。”
陈诺的动作僵住了,他猛地靠向椅背,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抓起那罐饮料,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因为极度专注和挫败感带来的灼热。
他盯着屏幕上依旧在负隅顽抗的进度条和那些不断被抹去的数据区块,声音沙哑:“头儿,这感觉……就像是在跟一个鬼魂抢东西。你知道它就在那儿,能感觉到它的恶意,能看到它干的好事,可你……你他妈就是抓不住它。”
林深看着屏幕上那片数字的坟场,看着陈诺疲惫而愤怒的侧脸。他知道,陈诺挖开的,不仅仅是叶炜的硬盘。他挖开的,是“深渊”留下来的一道防护墙。而墙后面的东西,重要到对方不惜动用如此极端的手段,也要确保其永不见天日。这不再是一场调查,这是一次亵渎。而他们,正站在坟墓的边缘,与守墓的恶灵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