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寝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成了实体,连尘埃都悬停在半空,不敢落下。
压在陈萱然身上的沉重灵压骤然消散,那柄紧贴着她脖颈、散发着幽幽寒气的湛蓝宝剑也随之凝滞,锋刃微微偏离了那片脆弱的肌肤,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冰凉触感。
慕泠冰脸上那冰火交织的厉色瞬间凝固,如同完美冰面上被重锤敲击,骤然炸开无数裂痕,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滚烫的羞赧覆盖——血色“轰”地涌上她的脸颊,一直红透了耳根,连那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她那双异色瞳剧烈地闪烁起来。
蔚蓝的那只眼眸里,羞愤、慌乱与一种被彻底扒开、无所遁形的窘迫几乎要满溢出来,波光粼粼,像是被投入石子的寒潭。
而与之相对的那只赤红眼眸,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竟难以抑制地浮现出清晰无比的幸灾乐祸,那红色仿佛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她、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慕泠冰在脑海中尖叫,声音失去了所有平日的清冷自持,只剩下被戳中最隐秘、最不愿为人知的痛处的慌乱与羞耻,仿佛被人当众剥去了所有衣衫。
相比于“一体双魂”这种关乎本质力量的秘密,“超级大社恐”这个判定,更像是一记精准无比、无视所有防御的直球,狠狠砸碎了她多年来精心构筑用以示人的冰山外壳。
暴露了内里那个害怕与人交往、畏惧视线交汇的真实自我,脆弱得不堪一击。
【哈哈哈哈!报应!让你一直以来因为社恐装得那么冷酷无情!又想和别人说话,现原形了吧!老底都被人掀了!】
赤红眼眸的意识毫不客气地发出震天的爆笑,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畅快淋漓。
【闭嘴!这有什么好笑的!(〃>目<)】 慕泠冰又羞又急,在意识里反驳,却因为巨大的冲击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
连带着,她周身那凛冽刺骨、几乎要实质化的杀意,也如同被炽热阳光直射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瓦解,只剩下强撑着略显僵硬和虚浮的气势,仿佛纸糊的老虎。
陈萱然大气不敢出,胸腔里的心脏如同被困的野兔般狂跳不止,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闷响。
她清晰地看到身上之人眼神的剧烈变幻和气息的紊乱不堪。
那原本令人窒息、冻结血液的冰冷杀意,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滚石的湖面,虽未完全平静,波纹荡漾,但那致命的锋锐感确实消散了大半。
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可能是唯一的生机,小心翼翼地,带着浓重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补充道:“我……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这个能力看到的就是这样……我不是故意要窥探二师姐隐私的……呜呜……”
眼泪适时地再次滑落,沿着鬓角没入散乱的发丝中。
慕泠冰猛地回神,蔚蓝的眸子羞恼地瞪着她,像是被踩了尾巴又强自镇定的猫,碧蓝的眼底深处藏着无措,但手上的剑却不由自主地又抬高了几分,剑尖彻底离开了那脆弱微微泛红的皮肤。
她(或者说她们)此刻心乱如麻,思绪如同被猫玩弄过的线团。
杀人灭口?对方立知的是这种令人无地自容的私人隐秘,而非什么修炼禁忌或宗门机密,为此斩杀同门,岂非荒唐可笑,徒留笑柄?
可不灭口,难道就放任这个掌握了自己最大弱点、看穿了自己本质的师妹在外……光是想象可能投来的探究或怜悯目光,就让她脚底发凉。
【现在怎么办?】 慕泠冰彻底没了主意,下意识向另一个自己求助,声音带着罕见的茫然。
【还能怎么办?吓唬不住,杀又不能真杀。】 赤瞳意识倒是相对冷静,但语气也带着一丝烦躁。
【赶紧想办法封口,然后走人!再待下去,你这社恐的本质在她面前就要暴露无遗了!底裤都要被看穿了!】
慕泠冰深吸一口气,努力想重新凝聚起那冰冷迫人的气势,挺直了背脊。
然而,眼底残留的羞窘和脸颊未褪的、如同晚霞般的红晕,让这努力显得徒劳而可爱。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试图找回往日的冰冷,却掩不住一丝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你……你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最后一句,若敢对外泄露半分……”
她手腕微动,剑锋寒光一闪,凌厉却精准控制的剑气“唰”地削断了陈萱然几缕扬起的青丝,发丝无声无息地飘落,散在锦被之上。
“我定让你……让你……”
她“让你”了半天,平日里本就匮乏的、用于威胁人的词汇量在此刻显得尤为捉襟见肘。
那句惯常的、带着杀气的“让你身首异处”或“分头行动”,在对方那泪眼汪汪、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又带着点劫后余生庆幸的注视下,竟怎么也说不出口,卡在喉咙里。
【说啊!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赤瞳意识恨铁不成钢地催促,恨不得夺过身体控制权。
【我、我想不出来别的词了!(╥﹏╥)】 慕泠冰几乎要自暴自弃。
最终,慕泠冰只能恶狠狠地、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和色厉内荏地低吼:“……我定让你好看!”
这话语与其说是冰冷无情的威胁,不如更像是一场荒唐闹剧落幕后强撑场面的台词,毫无以往的威慑力,甚至透出几分小姑娘赌气般的稚拙与无可奈何的可爱。
陈萱然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似乎没料到那冰冷的死亡威胁最终会演变成如此……“可爱”的结局。
她这么想着,她那张不设防的机关枪小嘴巴也跟随着脑子的想法同步动了动。
细微的气流带出了三个模糊却足以让人听清的音节:“好可爱……”
刹那间,本就微妙的寂静变得更加诡异,仿佛连残留的寒气都停止了流动。
【可爱?谁?我吗?】 慕泠冰感觉脸颊上的热度再次飙升,几乎要冒烟了,但奇异的是,内心深处除了羞耻。
竟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小的、难以言喻的雀跃?
被比自己小刚被自己拿剑指着的师妹说可爱什么的……好像……还不赖?
赤瞳意识大惊失色,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嘿!你害不害臊!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我们可是差点杀了她!现在被人说可爱?!】
【你放屁!你不是也自我感觉良好!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感觉是互通的!你刚才那瞬间的开心别想瞒过我!】
慕泠冰在脑海中激烈地反驳,试图拉对方下水。
而在她身下的陈萱然,在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心直口快”之后,吓得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试图补救,甚至不惜甩锅。
“没有没有!我是说……是、是三师姐丹药的效果!对!是丹药让我胡言乱语!”
慕泠冰脸色突然冷了几分,但眼底的波澜却难以完全平息:“我知道!你……你怎么样保证你不会说出去?”
听到这话,陈萱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表态,语气急切而真诚到了极点。
她几乎要指天立誓:“不会不会!我发誓!我陈萱然在此对着天道起誓,今日关于二师姐的所有事情,特别是……特别是那个‘社恐’……我绝对守口如瓶,如有违背,叫我修为尽废,心魔丛生,永无寸进!”
听到如此郑重严厉的天道誓言,慕泠冰(们)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修真之人,对此等誓约还是极为看重的,这几乎是最可靠的保证了。
赤瞳意识嘀咕:【算她识相……】
慕泠冰也暗自松了口气,高悬的心脏落回原位:【那……现在总可以放开她了吧?这个姿势……太……太不成体统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和暧昧的,近乎欺凌的体位,热度再次爬上耳廓。
【啧,麻烦】 赤瞳才注意到这点,脸色也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绯红,却依旧嘴硬地抱怨。
慕泠冰心情复杂地看了陈萱然一眼,那眼神混杂着未散的羞恼以及一丝无奈和如释重负。
终于,“锵”的一声清越鸣响,她将宝剑还入鞘中,同时移开了压在陈萱然身侧的膝盖。
另一只手随意一挥,广袖拂过,那些禁锢着陈萱然四肢与头颅的冰冷冰锥,瞬间如同遇到烈阳般,化作缕缕白色寒气,袅袅消散于空气中,只留下几点湿润的痕迹。
她迅速站起身,几乎是立刻背对着陈萱然,素白的衣裙因方才的动作略显凌乱,裙摆划出一道急促的弧线。
她仿佛多停留一刻、多对视一眼都会让她那社恐的本质无所遁形。耳根处的红晕如同烙印,久久未散。
“记住你的誓言。”她扔下这句试图挽回最后颜面却依旧努力维持冷冰冰语调的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向门口,步履间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甚至连那几道深深钉入床板、彰显着她方才失控力量与情绪的冰棱,都忘了收回,兀自散发着森森寒气。
就在她伸手“哗啦”一声拉开门,半只脚踏出门外的一刹那。
陈萱然看着床头那依旧散发着森森寒气、映着烛光的冰棱,感受着凌乱衣衫下逐渐平复却依旧急促的心跳和脖颈处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冰凉触感,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刷着紧绷的神经。
同时,那该死的丹药效果似乎又在体内隐隐躁动,带来一阵莫名的空虚和冲动。
她鬼使神差地,用带着一丝未散委屈、后怕的颤音,以及几分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小声追问了一句:“那个……二师姐……敢问另一位二师姐……尊姓大名?”
已经半只脚踏出门外、身影即将融入外面光线的慕泠冰,身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定在原地,连衣袂都停止了飘动。
【她居然还敢问?!】 慕泠冰在内心再次尖叫,羞愤交加,刚刚平复些许的热度再次涌上脸颊。
然而,回应陈萱然的,并非预想中更加冰冷的呵斥或无视。
只见慕泠冰蓦地回过头来!那双异色瞳已彻底转化为深沉而纯粹的赤红,仿佛有炽热的岩浆在其中翻滚、燃烧。
她的气质也随之一变,不再是慕泠冰那般内敛的冰寒与羞窘,而是带着一种张扬的、灼热的、不容置疑的霸道与骄傲,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
“慕羽凰!”
三个字,掷地有声,如同凤鸣九霄,清越激昂,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宣告,仿佛要将这个名字烙印在空气中。
然后,不等陈萱然有任何反应,哪怕是眼神的变化,“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用力摔上,震得门框似乎都微微颤动,彻底隔绝了内外的世界,也仿佛将刚才那番惊心动魄彻底关在了门外。
寝殿内,终于彻底恢复了安静。
只有残留的丝丝寒气,枕边断落的发丝,床头嵌着的冰棱,以及凌乱不堪的床铺,默默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陈萱然一个人躺在柔软却略显凌乱、甚至有些湿冷的床榻上,望着雕花的天花板,长长地、彻底地舒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松弛下来。
感觉像是在生死边缘惊心动魄地走了一遭,灵魂都差点出窍,又像是……在极度危险中,意外滑稽地捏住了那位冰山二师姐一个意想不到关乎本质的“把柄”。
她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重复着:“慕羽凰……慕泠冰……”
指尖摸了摸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又侧过头,看向静静躺在枕边的那根流光溢彩、红蓝交织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冰焰凰羽〗
心情复杂难言,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化为一种深深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妙的联系感?
她看了看一片狼藉,需要彻底整理的床铺,感受着身下的冰凉与黏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哎,又要换床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