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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利恒的日头毒得很。

草叶上的露珠早被晒化了。

羊群啃草的声音沙沙响。

大卫叼着根狗尾巴草。

脚丫子在草鞋里蹭了蹭。

地上的石子被晒得发烫。

他甩了甩手里的柳木杖。

杖头的豁口是去年打野猪撞的。

“咩——”

最胖的那只母羊炸毛。

大卫腾地跳起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灰影一闪。

野狼的涎水顺着獠牙往下滴。

膻味儿混着血腥气扑过来。

羊群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白花花一片往荆棘丛里钻。

大卫的手比脑子还快。

抄起三块鹅卵石在掌心搓。

指节因为用力泛出白。

石子破空时带起哨音。

“啪!”

正打在野狼的左眼窝。

那畜生嗷地打了个趔趄。

血珠子顺着毛绺子往下滚。

它晃了晃脑袋还想扑。

第二颗石子嵌进它的前腿。

骨头碎裂的脆响很清楚。

野狼夹着尾巴逃进乱石堆。

尾巴尖还在抽搐。

大卫叉着腰喘气。

后背的粗麻布都湿透了。

贴在身上黏糊糊的。

母羊带着小羊羔蹭他的裤腿。

羊毛搔得脚踝痒痒的。

“怂包,刚才咋不横了?”

他笑着拍了拍母羊的脑袋。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大卫猛地转身举起柳木杖。

草坡上站着个穿破袍子的。

头发跟鸟窝似的缠在一起。

胡子上还挂着草籽。

那人手里攥着个玻璃瓶。

阳光透过瓶子晃了晃。

像把星星揉碎在里面。

“后生,手挺准啊。”

那人声音沙沙的像磨石头。

大卫往后缩了缩脚。

草鞋跟草窠摩擦出声响。

“它要咬我的羊。”

他把柳木杖横在胸前。

杖头的豁口对着那人。

那人笑了。

眼角的皱纹堆成小山。

“我看见啦,”

他掂了掂手里的玻璃瓶,

“你打跑它的时候,”

“这瓶子亮得跟火把似的。”

大卫眨巴眨巴眼。

阳光刺得他眯起一条缝。

“啥瓶子?”

那人把瓶子递过来。

瓶口飘出点凉丝丝的气。

里面的星星渣子还在跳。

“装星星的瓶子。”

那人说这话时特认真。

大卫的指尖碰到瓶壁。

凉得跟摸了块冰似的。

“它为啥亮?”

“因为你啊。”

那人凑近了些。

一股艾草混着土腥的味儿。

“你是不是叫大卫?”

大卫猛地往后跳一步。

柳木杖差点杵到地上。

“你咋知道?”

那人又笑了。

皱纹里像藏着光。

“瓶子告诉我的。”

他用手指头敲了敲瓶壁,

“它说,你跟那根权杖……”

“啥权杖?”

大卫打断他的话。

心怦怦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那人不说话了。

眼睛直勾勾地瞅着羊群。

母羊正低头舔小羊羔的毛。

舌头舔过羊毛的声音很轻。

“你昨晚做梦没?”

那人转回头问。

大卫的耳朵尖有点发烫。

“做了……”

“梦见啥了?”

那人往前挪了半步。

玻璃瓶里的光又亮了亮。

“梦见个穿白衣服的人,”

大卫的声音有点发飘,

“手里拿着根长矛,”

“矛杆上全是星星印子,”

“他还指着东边……”

“东边是耶路撒冷吧?”

那人接话接得飞快。

大卫点点头。

喉咙有点发干。

“他跟你说啥了?”

那人的眼睛亮得吓人。

像两团烧起来的火星子。

“没说啥,”

大卫挠了挠后脑勺,

“就指了指,然后我就醒了。”

草叶被风吹得沙沙响。

羊群嚼草的声音停了。

连虫子都不叫了。

那人抓住他的胳膊。

手糙得跟树皮似的。

“你记住那根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还有耶路撒冷,”

“迟早有一天,”

“你得往东边走。”

大卫的胳膊被攥得生疼。

他想挣开又有点不敢。

“为啥啊?”

那人松开手。

往他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硬邦邦的还带着点凉。

“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转身往草坡下走。

破袍子扫过草叶。

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哎!你叫啥啊?”

大卫对着他的背影喊。

那人没回头。

声音飘过来时很轻:

“阿扎尔……”

“我叫阿扎尔……”

大卫摊开手心。

是块小石子。

上面有个奇怪的印子。

像颗没长全的星星。

他抬头再看时,

草坡上早没人了。

只有风吹过草尖的声音。

像谁在哼不成调的曲子。

玻璃瓶里的光不知啥时候灭了。

就剩个普通的空瓶子。

躺在刚才那人站的地方。

大卫把石子揣进怀里。

贴着心口的位置暖暖的。

他捡起那个玻璃瓶。

对着太阳举起来看。

里面空空的啥也没有。

像刚才的光全是瞎想。

羊群又开始啃草了。

母羊的蹄子刨了刨地。

土坷垃滚到大卫脚边。

他想吹支曲子。

就吹那支妈妈教的小调。

柳木杖敲了敲石头。

当成鼓点打着拍子。

笛声刚起的时候,

怀里的石子热了下。

他低头摸了摸。

石子的温度跟体温差不多了。

笛声飘在草地上空。

惊起几只蚂蚱蹦起来。

夕阳把云彩染成了红布。

羊群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像一串会动的。

大卫赶着羊往家走。

草鞋踩在土路上噗噗响。

他时不时摸下怀里的石子。

硬硬的硌着心口。

刚才那人说的话,

像草籽似的落进心里。

说不定哪天真能发芽。

玻璃瓶被他挂在脖子上。

贴着粗麻布蹭来蹭去。

冰凉的感觉很踏实。

路过那片乱石堆时,

他往里面瞅了瞅。

野狼早没影了。

地上留着几撮灰毛。

还有几滴发黑的血。

被太阳晒得硬邦邦的。

“怂货。”

他笑着啐了一口。

柳木杖在地上拖出痕迹。

像条歪歪扭扭的蛇。

天慢慢暗下来。

星星一颗接一颗冒出来。

跟玻璃瓶里的光有点像。

大卫抬头数了数。

数到第七颗时,

脖子上的瓶子热了下。

他赶紧摸了摸。

又凉回去了。

跟刚才的热乎劲儿似的。

像只小虫子爬过皮肤。

“邪门了。”

他嘟囔了一句。

羊群加快了脚步。

母羊领着小羊羔往村子跑。

尾巴甩得跟小旗子似的。

村口的炊烟已经升起来了。

混着晚饭的香味飘过来。

大卫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他把柳木杖扛在肩上。

吹起了那支妈妈教的小调。

笛声绕过光秃秃的树枝,

穿过飘着香味的炊烟,

钻进渐渐黑下来的天空。

挂在脖子上的玻璃瓶,

在笛声里轻轻晃着。

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闪了一下,又一下。

像藏着颗不肯睡觉的星星。

大卫摸了摸怀里的石子。

硬硬的,暖暖的。

他觉得,

今晚说不定还会做梦。

梦里的天使会不会再来?

手里的长矛会不会发光?

他甩了甩头。

把这些想法甩出去。

还是先回家吃晚饭要紧。

但他没瞧见,

在他走过的草路上,

有串淡淡的光脚印。

跟着他的影子,

一直往村子的方向延伸。

像谁悄悄跟在后面,

撒下一路的星星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