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局长带来的消息,像最后一块拼图,将鼎峰集团的危机轮廓清晰地勾勒在李正面前:资金短缺、高杠杆融资、企图绑架地方财政。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国企改制争议,而是一场可能引爆地方金融风险的火药桶。李正意识到,必须立刻采取行动,但如何行动,却需要万分谨慎。
直接越级上报省委?这个念头一闪现就被他压了下去。官场大忌,后果难料,不仅自己可能立刻被置于死地,更会连累马世文市长乃至整个丰庆班子。他首先必须争取马世文的支持,这是最基本的组织原则,也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他立刻请求与马世文市长进行了一次紧急的单独会谈。在马世文的办公室,李正没有绕弯子,将审计局长发现的财政资金异常流动、城投公司拟违规担保的情况,以及他通过私人渠道了解到的鼎峰集团融资困难、企图高杠杆运作的信息,和盘托出。
“市长,情况就是这样。这已经不是我们纺织厂一家的事了,鼎峰集团这个项目,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旦启动,土地被套走,财政被绑架,后续资金链断裂,留下烂摊子,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我们就是丰庆的罪人!”李正语气沉重,将那份亲手撰写的风险分析报告草稿递给了马世文。
马世文仔细地听着,翻看着报告,脸色越来越凝重,手指间的烟烧到了尽头都浑然不觉。他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也相信李正的判断。但是……
“李正啊,”马世文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赵国栋他们搞的这一套,明眼人都能看出有问题。但是……你想过没有,现在常委会已经形成了决议,周书记那边态度明确,省里……省里恐怕也有声音支持。我们如果现在跳出来硬顶,说这个三亿的大项目是陷阱,有谁会信?证据呢?就凭这些推断和尚未证实的线索?搞不好,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他们会反咬我们破坏招商引资,阻碍发展!”
马世文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李正,声音充满了无奈:“我是市长,要对全市负责,也要对班子团结负责。现在这个局面,我如果公开支持你,和赵国栋、甚至和周书记撕破脸,丰庆的工作还怎么开展?省委会怎么看我们丰庆的班子?到时候,可能项目没拦住,我们先垮了!”
李正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马世文说的是实情,是身处其位的无奈。市长有市长的顾虑和格局,不可能像他一样破釜沉舟。
“市长,”李正依然不甘心,“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这颗雷埋下去?等到爆炸那天,就什么都晚了!”
马世文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正:“李正,你的责任心,你的眼光,我都清楚。但是,有些事,不是光有道理就能办成的。现在……还不是硬拼的时候。”他走回桌前,压低声音,“你这份报告,写得很扎实。但是,不能从市政府、更不能从你我的名义报上去。那样目标太大,立刻就会招致疯狂反扑。”
李正看着马世文,明白了他的意思。市长无法公开支持他,但默许了他另寻途径。“市长,您的意思是?”
马世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一切小心。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要有确凿的证据,也要找对能真正解决问题的人。前提是,要保护好自己。”
李正听到这话,心中想骂娘的冲动都有了。怪不得梁群峰,陈岩石,把自己给弄到这个县级市,还直接给自己弄了个高位,常务副市长,在市政府这边排名还可以。完全市有预料到这领导市什么玩意。自己明确反对,说实话暴雷了也跟自己关系不大,但是很明显这市长,市委书记绝对市除了赵国栋外的第一责任人。要严重追究,市长的责任要比市委书记重,经济方面市长市第一责任人。结果现在还给自己来这一套。成了他领导有方,不成自己出头,
完全就是背锅的。这他妈真是。不过现在自己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后退的机会。李正对着领导都有些无语了。不过也没有办法,只能面色如常的走出市长办公室。
深夜,办公室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李正再次摊开稿纸,对报告进行了最后的修改润色,使其逻辑更严谨,完全基于可查证或可推断的事实,隐去了所有具体的信息来源。然后,他亲手誊抄,装袋,通过高度保密的方式,寄送至“汉东省委沈国良副书记亲启”。他赌的是沈书记的正直和省委对重大风险的警惕性。
之前李正在龙山工作时,沈书记曾去调研,对他的工作思路表示过赞赏,有过一面之缘。这是一步险棋,沈书记是省委分管党群、兼任省委党校校长的副书记,沈国良。沈书记在省委班子中资历老,素以作风正派、爱护干部着称,虽然不直接分管经济,但其位置超脱,说话有分量。不过李正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毕竟事情都没有到明面上,不管是王厅长,还是张伟民处长都没有直接负责经济方面的权利。
随后的几天,表面风平浪静。赵国栋那边的项目推进似乎更加高调,甚至放出了“奠基仪式即将举行”的风声。但李正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审计局长悄悄告诉他,那笔违规的资金流动被暂时冻结了,城投公司的担保方案也被莫名叫停。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报告送达后,悄然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风暴并未转向,而是以另一种形式降临。省委调查组的郑组长再次约谈李正,这次的问题更加尖锐,集中在他“是否未经组织程序,擅自对外泄露内部工作信息”、“是否与特定媒体记者存在不当往来”上。显然,对方虽然还没查到报告的事,但已经嗅到了危险,开始从其他方面对他进行围剿和施压。
李正一概否认,咬定所有工作都在组织框架内进行。谈话气氛紧张,不欢而散。
更大的压力来自内部。周海洋书记在一次小范围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某些同志缺乏大局观,不能正确对待组织决定,甚至采取非组织行为”,要求大家“统一思想,聚精会神抓项目促发展”。投向李正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意味,孤立感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