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坡上，一片死寂。
风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观摩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钉死在385旅指挥部上空。
那道袅袅升起的蓝色烟雾，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又像一个无情的感叹号，嘲讽着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二十八分钟。
从第一发炮弹落地，到演习总指挥那一声干涩的“结束”，仅仅二十八分钟。
一个以悍不畏死着称的王牌主力旅，指挥中枢被精准地一刀捅穿。
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像样的惨叫。
“他娘的……”
旅长粗糙的大手在冰冷的望远镜上反复摩挲，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想骂。
却不知道该骂谁。
他想笑。
脸上的肌肉却僵得像塞了二斤冻土豆。
最后，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化作一道滚烫的叹息，消散在晋西北冰冷的风里。
他身旁的马处长，那张脸比死了爹还难看。
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花架子？”
旅长的声音很轻，却让马处长浑身剧震。
“这就是你说的花架子？”
马处长一个踉跄，差点从观摩台上栽下去。
“我……”
“你什么你！”旅长劈手夺过他手里的本子，直接砸在他脸上，“滚回去写一万字检讨！给老子好好想想，你这脑子除了嚼舌根，还能不能干点正事！”
山坡下。
王近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双眼血红，一把揪住了李云龙的衣领。
“李云龙！你耍赖！你们那铁驴子是怎么爬上山脊的？那他妈的根本不是路！”
李云龙被他揪着，非但不恼，反而咧开大嘴，露出满口被烟熏黄的牙。
“王旅长，话可不能乱说。”
他轻描淡写地掰开王近山的手，掸了掸被抓皱的衣领。
“我们旅长说了，在机械化部队面前，只要轮子能转，哪里都是路！”
“这叫‘全地形突击’，懂不懂？高科技！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
王近山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老李。”
沈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场中，一身干净的军装，在硝烟弥漫的背景下，醒目得有些不真实。
他没看李云龙，径直走到王近山面前。
“王旅长，我没有耍赖。”
王近山猛地抬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你的兵，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正面，因为在你的认知里，战争就是面对面的阵地攻防。”
沈征抬手，指了指那条陡峭得不像话的山脊。
“但你忘了，战争的形式，是会变的。”
“我用炮火佯攻，不是为了迷惑你，是告诉你，我的炮，能打到我想打的任何地方。”
“我用摩托车队突袭，不是为了炫耀，是告诉你，我的兵，能从你意想不到的任何角度，插入你的心脏。”
沈征的话，没有一丝火气。
却比任何羞辱的言辞，都让王近山感到锥心刺骨。
这位以“疯”闻名的悍将，这位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眼眶竟微微泛红。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了近十岁的旅长，良久，那紧绷如铁的身体，颓然垮塌。
“我……输了。”
王近山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输得心服口服。”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征，那里面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饥渴的探求。
“沈旅长，这‘立体战争’……能不能，也教教我们385旅？”
这一句话，让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如果说，之前的胜利是强行灌输的震撼。
那么王近山这一句近乎“求教”的话，则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是晋西北战场上，一个王牌对另一个新晋王牌，最彻底的臣服！
……
演习的后续，变成了一场大型现场教学会。
那些曾对“华夏利剑”旅不屑一顾的友军干部们，此刻一个个围着李云龙，谦卑得像私塾里的蒙童。
“李团长！你们那摩托车到底怎么改的？真能爬四十度的坡？”
李云龙被围在中间，嘴巴快咧到耳根子，一手叉腰，唾沫星子横飞。
“想学？咱旅长的独门秘籍！看见没？这叫‘动力学改装’！把发动机扭矩调到最大！一脚油门下去，阎王爷都得给咱让路！”
“二十八分钟？那是咱旅长心善，给王疯子留面子！要不是旅长按着，老子十五分钟就能把他那宝贝地图拿来擦屁股！”
魏和尚在一旁憨憨地补充：“对！旅长没让俺动手，俺动手，五分钟就够了！”
李云龙的吹嘘，听得周围一群干部眼皮直跳，又羡慕又嫉妒，心里跟猫抓一样。
他们知道李云龙在吹，但他们更清楚，人家有吹的资本！
这场演习，彻底烙穿了所有人的质疑，在“华夏利剑”这四个字上，刻下了“王牌”的印记。
当天下午，总部的嘉奖电报通电全军。
电报里，首长们称“华夏利剑”旅是“八路军的钢铁劲旅”，是“插在华北敌后的一把尖刀”，并对沈征的战术思想和指挥才能，给予了最高评价。
旅长拿着电报，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看见没！这就是老子的兵！沈征！李云龙！都是从咱这儿出去的！”
然而，在这片沸腾的喧嚣中，只有一个人，异常冷静。
旅部后山的山巅。
沈征对着一张巨大的华北军事地图，久久不语。
赵刚走过来，递给他一碗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
“老沈，这下，咱们‘华夏利剑’算是彻底打响了！好几个兄弟部队都递交申请，想派人来学习呢！”
“是吗。”
沈征的反应很淡，目光始终没离开地图。
“老赵，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赵刚一愣：“顺利还不好？”
“好，也不好。”
沈征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从阎王鼻子，一直移动到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所在的位置。
“这场演习，我们赢了，所有人都看到了我们的实力。”
“包括我们的敌人。”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冈村宁次不是王近山，他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现在一定在疯狂地研究我们，分析我们的战术，寻找我们的弱点。”
“我们用摩托车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下一次呢？”
“我们用‘三三制’撕开了他们的防线，下一次呢？”
沈征转过头，看着赵刚。
“我们暴露的底牌越多，敌人对我们的防备就越深，下一次交手，必然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赵刚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胜利的喜悦褪去，一股冰冷的警醒涌上心头。
他们面对的，是冈村宁次那样的战争野兽。
任何一次掉以轻心，都可能万劫不复。
“我明白了。”赵刚重重地点头，“我马上去安排，让部队加强警戒，训练加倍！”
“不够。”
沈征摇了摇头，他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敲了敲。
太原陆军军官学校。
“冈村宁次迷信‘精英战术’，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一定会想办法，从战术层面上找回场子。”
沈征的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我没猜错，他会组建一支专门猎杀我们指挥官、炮兵和技术人员的部队。”
“一支，比我们‘狼牙’更专业，装备更好，手段更残酷的部队。”
赵刚的心，猛地一沉。
“那我们……”
就在这时，周全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山道上。
他快步走到沈征面前，递上一份刚刚破译的绝密电报。
“旅长，截获的，日军特高课和第一军司令部的加密通讯。”
沈征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眼神便骤然锐利。
他将电报递给赵刚。
赵刚接过，瞳孔狠狠一缩。
电报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行字。
【“黑百合”计划受挫，启动“鬼切”预案。】
【目标：华夏利剑旅指挥官，沈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