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锁锁在谈判桌上初试锋芒、享受着成功与顶级晚餐带来的双重喜悦时,蒋南孙这边,却陷入了一种甜蜜又惶恐的纠结之中。
乔卫东那“豪横”的捐赠,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平静的生活,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学院领导对她态度愈发和蔼,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探究,连一向眼高于顶的王永正,见到她都多了几分审视和沉默。
章安仁更是彻底消沉了下去,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远远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蒋南孙看不懂的失落和一丝……怨怼?
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乔卫东的男人。
他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不由分说地席卷了她的世界,留下了一片狼藉,也留下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闪着金光的狼藉。
她无法拒绝参与“未来设计中心”的前期工作,这是学院的任务,也隐隐契合了她内心那份被乔卫东话语点燃的、对更广阔舞台的渴望。
几次工作接触,乔卫东表现得专业、谦和,对她提出的设计细节和空间构想给予了极大的尊重和肯定,完全没有那日在梧桐树下逼退章安仁时的强势,也没有捐赠仪式上那种俯瞰众生的疏离。
他就像一个……耐心且学识渊博的合作伙伴。这种反差,让蒋南孙在他面前,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于是,当乔卫东某次在讨论完中心设备选型后,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带着点长辈关怀的口吻提出“南孙,听说你家是座很有历史的老洋房?我对老建筑一直很感兴趣,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去参观一下?”时,蒋南孙在片刻的犹豫后,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乔先生是学院的贵宾,对传统建筑有见解,带他参观一下自家老房子,是基本的礼节。
周末下午,乔卫东的座驾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蒋家那座带着明显岁月痕迹、却依旧能窥见昔日荣光的老洋房前。
院墙上的爬山虎郁郁葱葱,铸铁大门有些锈迹,但门楣上的雕花依旧精致。
蒋南孙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口等候,看到乔卫东下车,她下意识地理了理裙摆,心跳有些快。
“乔先生。”她迎上前,声音轻柔。
“打扰了。”乔卫东今天穿得也很休闲,一件质感极好的浅灰色 polo 衫,卡其裤,少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儒雅。他抬头打量着这栋老洋房,目光中带着真正的欣赏,“很有味道,保存得不错。”
他的态度让蒋南孙稍稍安心,引着他走进院子。
洋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丰富”。高大的空间,精美的雕花天花板,柚木地板虽然有些地方磨损了,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考究。
只是,与这种底蕴格格不入的是,沙发上随意搭着的旧毯子,墙角堆着的几卷看来是蒋鹏飞研究的股票图纸,空气中还隐约飘着一股隔夜茶水和陈旧木材混合的味道。一种没落的、竭力维持着体面却又难掩颓败的气息。
蒋南孙的母亲是个没什么主见、气质温婉柔弱的妇人,见到乔卫东,有些拘谨地打了招呼,便借口去准备茶水躲进了厨房。
而蒋鹏飞,在听到女儿带回一个“姓乔的客人”时,起初并没在意,直到他趿拉着拖鞋从二楼书房下来,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了楼梯上!
乔卫东?!
未来科技的乔卫东?!那个在魔都商界翻云覆雨、传说中点石成金的乔卫东?!
蒋鹏飞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极其夸张、近乎谄媚的笑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冲了下来,速度快得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那点所谓的“世家风度”!
“哎呀!乔总!竟然是您!贵客!贵客临门啊!蓬荜生辉!真是蓬荜生辉!”蒋鹏飞冲到乔卫东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乔卫东的手,用力摇晃着,语气激动得变了调,眼神里迸发出一种饿狼看到肥肉般的贪婪光芒!
乔卫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挑眉,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蒋先生,你好,冒昧来访。”
“不冒昧!不冒昧!乔总能来,是我们蒋家天大的面子!”蒋鹏飞搓着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他狠狠瞪了一眼旁边有些尴尬的蒋南孙,“南孙!你这孩子!乔总来了怎么不早说!快!乔总,请坐!请上坐!”
他忙不迭地将乔卫东请到客厅那张看起来最体面、铺着有些发旧但质感尚存的锦缎坐垫的红木沙发上,自己则像个仆人一样,殷勤地站在一旁,又是递烟(被乔卫东摆手拒绝),又是催促蒋母快点上最好的茶。
蒋南孙看着父亲这副近乎卑躬屈膝的模样,脸颊一阵发烫,只觉得无比难堪。她悄悄看向乔卫东,生怕从他眼中看到嘲讽或鄙夷。
然而,乔卫东只是平静地坐着,姿态优雅从容,与这略显凌乱和陈旧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却奇异地没有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更像是一位莅临视察的主人。
他甚至还对蒋南孙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仿佛在说“没关系”。
这让蒋南孙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茶水上来后,蒋鹏飞根本按捺不住,屁股刚沾到沙发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乔总!我一直非常仰慕您!您在商界的眼光和手段,那可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唾沫横飞,“不瞒您说,我也一直对投资有些研究,最近就特别看好几只股票,觉得潜力巨大!
比如那个‘华东科技’,我听说他们有个新产品马上就要上线,绝对爆款!还有‘远洋航运’,我内部有消息,他们下个季度业绩要翻倍……”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那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听来的“内幕消息”和“独家分析”,眼神狂热,语气笃定,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他招手。
乔卫东端着那杯蒋家最好的、但在他看来品质普通的龙井,慢悠悠地品着,脸上挂着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既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是偶尔“嗯”、“哦”一声,目光偶尔扫过坐在对面单人沙发上、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蒋南孙。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钓鱼人,看着鱼儿围着诱饵疯狂打转,却始终不提起鱼竿。
蒋鹏飞见乔卫东没有回应,更加急切,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乔总,我还有个绝对可靠的消息!是关于城西那块地的!马上就要规划了,现在入手周边的房产,稳赚不赔!我这边有点门路,可以拿到内部价,就是资金方面……嘿嘿,如果乔总您有兴趣,我们可以合作!保证……”
“爸!”蒋南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和不悦。
她感觉父亲的样子,就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在向一个根本看不上他筹码的庄家拼命推销着自己漏洞百出的赌术,难看极了!
蒋鹏飞被打断,很是不满,瞪了女儿一眼:“大人谈正事,小孩子别插嘴!”他又转向乔卫东,脸上重新堆起谄笑,“乔总,您看……”
乔卫东这才放下茶杯,目光终于正式落在蒋鹏飞那张因为激动和贪婪而有些扭曲的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平和地开口:
“蒋先生对市场很关注。”
就这么一句不痛不痒、听不出褒贬的话。
蒋鹏飞却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时刻关注!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嘛!”
乔卫东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反而将话题引开,目光转向客厅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有些年头的山水画:“这幅画,笔墨苍润,有倪瓒的意境,是件老东西。”
蒋鹏飞一愣,没想到乔卫东会突然说起这个,下意识地回答:“啊……是,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不值什么钱……”
“画不在于值钱,在于其中的气韵。”乔卫东淡淡道,目光又扫过墙角一个摆放着零星几件瓷器的博古架,“蒋家底蕴深厚,这些都是好东西,只是蒙尘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
蒋鹏飞却没听出来,只当乔卫东是在夸他家底子厚,更加得意,又想把话题拉回到他的“发财大计”上。
乔卫东却已经站起身,对蒋南孙温和地说:“南孙,房子看过了,果然很有特色。谢谢你的招待。我后面还有个会,就不多打扰了。”
蒋南孙如蒙大赦,连忙站起来。
蒋鹏飞急了,赶紧拦住:“乔总!再坐会儿!再坐会儿!晚上一起吃个便饭!我让南孙妈妈做几个拿手菜!”
“下次吧。”乔卫东婉拒,态度依旧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他走到门口,蒋鹏飞亦步亦趋地跟着,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内幕消息”和合作构想。
乔卫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蒋鹏飞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喋喋不休的蒋鹏飞瞬间噤声,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蒋先生,”乔卫东的声音依旧平和,“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有些事,急不来。”
说完,他对着蒋南孙微微颔首,便转身,优雅地坐进了等候在门外的车里。
车子缓缓驶离。
蒋鹏飞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车尾灯,脸上表情变换不定,有失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疯狂希冀!
乔卫东没答应他,但也没明确拒绝啊!还夸他家有底蕴!这说明还有戏!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而蒋南孙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却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父亲的表现让她无地自容,但乔卫东全程的冷静和最后那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又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和……担忧。
她隐隐觉得,乔卫东的到来,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不仅在她心里荡起了涟漪,似乎……也惊动了潭底那些沉睡的、危险的生物。
乔卫东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里那座越来越远的、带着没落贵族气息的老洋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而且,还是一条带着丰厚“陪嫁”的鱼儿。
他不急。
等鱼儿自己把线挣紧,把钩子吞得更深时,才是收杆的最佳时机。
猎手,最有耐心的,往往收获最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