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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心中那点迷茫,白晓琳并未放在心上。

或许于她而言,除了丹炉中那熊熊炉火,这世间万事万物皆如尘埃,不值一瞥。

她见陈默停了手中活计,神色有异,也只是淡淡瞥过一眼,便自顾自转过身去行至丹炉之前。

纤手一扬,炉盖开启,热浪扑面,她却浑然不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炼制。

在她眼中,一个丹童的情绪起伏与地上那些烧焦的丹渣,实无半分不同。

陈默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似在自嘲。

想这些又有何用?

如今之境地无异于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能苟活一日已是万幸,还敢奢谈什么天赋,什么前程?

今日手巧,能称药粉,他日手巧,未必不能炼出绝世神丹。

念及此,他心中那股郁结之气竟也消散了些许。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尽数压下,复又蹲下身埋首于那堆积如山的药材之中。

一个下午的功夫,他便将那小山野似的药材堆分门别类,拣选妥当,处置得井井有条。

原本狼藉不堪的丹房一角,经他之手,竟也显出几分秩序井然来。

待做完这一切,窗外日影西斜,已是黄昏时分。

他将最后一筐废弃的药渣与废水提出小筑,行至后山,倾倒于悬崖之下。

那深不见底的崖下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药渣,黑漆漆一片,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待他提着空筐回来,却见小筑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面色惨白的青年弟子,身着外门弟子服饰,约莫在炼气四五层之间徘徊。

他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左侧腰腹,身子微微佝偻,好似受了什么重创。

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额上冷汗涔涔,将鬓发都浸湿了。

那人一见陈默,双眼蓦地一亮,连忙拖着虚浮的步子迎了上来,声音嘶哑而虚弱:“这位师弟,敢问……敢问可是侍奉白师姐的丹童?”

陈默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师兄有何见教?”

“太好了!太好了!”那男弟子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木匣往前一递,语声急切:“有劳师弟,将此物转交白师姐。便说……便说是李郁送来的‘材料’。我……我身子不适,尚有急事,这便告辞了!”

他说完,也不等陈默回答,竟像生怕他反悔一般,将那木匣硬生生塞进陈默怀里。

而后捂着肚子转身便走,步履蹒跚踉跄,背影说不出的仓皇狼狈,转眼便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陈默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一时有些发愣。

这匣中是何物?竟搞得如此神神秘秘。

况且,方才那名叫李郁的弟子,形容枯槁,气若游丝,分明是元气大伤之相。

他心中好奇大作,不由得低头打量起手中的木匣。

匣子乃是寻常楠木所制,入手颇沉。

他迟疑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那份好奇,伸出两指,将匣盖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只一眼,陈默的瞳孔便猛地一缩,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只见那木匣之中铺着一层厚厚的碎冰。

而在冰块之上赫然躺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事!

那物事形如蚕豆,拳头大小,色泽暗红。

上面还连着数根被利刃齐齐切断的血管,切口平滑,显是出自一个手法利落之人。

其表面包裹的些许脂肪组织尚未剔除干净,犹带着一丝温热之气,与底下的寒冰相触,正冒着丝丝白汽。

丝丝缕缕的血水混着融化的冰水,已在匣底积了浅浅一层,殷红刺目。

这……这分明是一颗肾!

“砰”的一声,陈默双手一抖,匣盖重重合上。

他终于明白,方才那个名叫李郁的男弟子,为何要死死捂着腰腹,为何面如金纸,步履虚浮。

他竟是……他竟是将自己的一个肾生生割下,卖给了白晓琳!

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那的贡献点?

他定了定神,抱着那烫手的匣子,重新走进了丹房。

丹房之内,光线昏暗,唯有丹炉下的火光映得白晓琳的侧脸忽明忽暗。

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炉火,对陈默的归来恍若未闻。

“师姐。”陈默开口。

白晓琳头也不回,只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外间……外间有一位自称李郁的师兄,让弟子将此物交予师姐。”陈默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一些,他走上前,弯下腰,将那木匣轻轻放在了她身旁的地上。

白晓琳这才转过头来,那双碧绿的眸子目光落在木匣之上。

她随手一挥,匣盖应声而开。

她低头看了一眼匣中之物,那张清冷绝俗的脸上竟是连一丝一毫的变化也无。

“放那儿吧。”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默看着她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脸,胸中那股惊骇与疑虑交织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

他鼓起勇气,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师姐,这……此物,也是用来炼丹的么?”

“不错。”白晓琳点了点头,回答得干脆利落。

“用……用人的肾脏炼丹?”陈默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白晓琳终于正眼瞧了他一下。

那双碧绿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一丝不解,又像是在奇怪他为何如此大惊小怪。

她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你可知,我长生阙的丹药,为何能在整个修仙界闻名遐迩,甚至引得那些名门正派的长老宿老也不惜代价趋之若鹜?”

陈默怔怔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便是因为,我们的药材,与众不同。”

她用一种叙述寻常道理的语气说出着足以颠覆陈默所有认知的话语。

“宗门之内,那些秘而不宣的灵丹妙药,譬如‘龙阳膏’、‘凤阴露’,其核心主材,皆非草木金石,而是取自人体。”

“‘龙阳膏’,其效可令老朽之人重振雄风,固本培元。其主材之一,便是身强力壮、气血充盈的男修之肾。肾愈是强健,炼出的丹药效力便愈是宏大。”

“‘凤阴露’,能令女子容颜永驻,青春不老。此丹所需的主药,则非女修之‘巢’不可。”

“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偏门丹方,有的需用心头之血,有的需用脊中之髓,更有甚者取活人之脑炼制那‘开窍启灵丹’。”

白晓琳每说一句,陈默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待她说完,他已是手足冰冷。

“所以……所以宗门里才会有那么多弟子,因修行无望,走投无路之下,来到长生阙……卖掉自己的身体,换取些许贡献点,苟延残喘?”

他想起了方才那个叫李郁的弟子,想起了他那张绝望而惨白的面孔。

“是。”白晓琳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简单,那么直接,不带一丝情感。

陈默彻底沉默了。

他一直以为,合欢宗的残酷仅仅体现在那弱肉强食的双修采补之道上,体现在那毫无人性的炉鼎制度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本该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长生阙中,竟也隐藏着这般血淋淋、赤裸裸的交易。

在这里,人,早已不是人。

人的每一个部分,都被明码标价,可以随时拆解下来,变成丹炉之中一味所谓的“药材”。

“好了。”白晓琳似乎不愿再就此事多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又取出一枚蜡封的丹丸,一并递给陈默,“你替我跑一趟。”

陈默麻木地接过,问道:“去往何处?”

“万婴堂。”白晓琳说道,“你去找一个姓邢的执事老妪,将这瓶‘焕颜水’交予她,跟她换十滴‘婴心血’回来。”

“万婴堂?婴心血?”

陈默心中猛地一突。

光听这几个字,便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与不安,这绝非什么善地。

白晓琳并未解释,只是将那枚单独的丹丸也塞到他手里,继续说道:“这枚是‘花柳生肌丹’。那邢老妪早先曾托我炼制一件东西,我因自身出了岔子,耽搁了时日。她若是问起,你便将我中毒之事如实相告,再将此丹给她,算是我补她的些许歉意。”

“她……她托师姐炼制何物?”陈默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白晓琳那双空洞的眸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半分情绪。

“你去,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