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霎时僵立。
是幻听了?
是这女子身中奇毒攻心,已然神智迷乱,口出妄言?
陪她睡?
何意味?
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同榻而眠?
陈默脑中混沌一片,如同一锅沸粥。
似这般直截了当石破天惊的邀约,连想也未曾敢想过。
更何况说出此话之人是白晓琳。
她是宗门上下谈之色变的“毒物”,传言肌肤稍触便能化人骨肉。虽然自己没一点事。
她亦是高踞云端清冷如天上月,美至不似凡俗,好似随时都要乘风归去的炼丹奇才。
她还是方才被自己认作会炮制那“肉蒲团”的冷心怪物。
这数种模样,南辕北辙,全然回异,却在她一人身上揉杂并存,诡异已极。
陈默竭力揣度,却全然分辨不出她此刻此言究竟是何居心。
是试探?是考较?
又或者,当真只是她头痛难忍,自己身上的气味能安其心神,故而要寻一株“人形安神草”伴她入眠?
陈默心中宁愿信是最后一种。
庭院中,夜风萧索,卷起几片落叶在地上盘旋,发出沙沙轻响。
他能清楚感觉到那道清冷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背上。
那目光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脊梁骨阵阵发麻。
应下?与一个炼气九层的女疯子同床共枕?自己是活得不耐烦了?
况且,他心底对女修士那份自从王二麻子和胡璇事件诞生的惧意虽因她而有所松动,却远未到能同榻而眠的地步。
回绝?
他敢么?
自己如今是她的试药童子,性命皆在她一念之间。
思及那可怖肉团,陈默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方才升起的那丝邪火登时浇熄大半。
许久的沉默,压得人快要发疯。
陈默终于再也撑不住,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那个静立在月下的身影。
“师……师姐……”他喉头干涩,“师姐……此言,是……是戏言吧?这……这于理不合,于礼不容……”
“规矩?”
白晓琳闻言,竟是微微偏了偏头。
“何为规矩?”
她轻声问道。
陈默一怔,未料到她有此一问。
他艰难道:“规矩,便是……便是人伦纲常,是男女大防,是尊卑有序。弟子……弟子身份卑贱,师姐乃是天之骄女,同榻而眠,此乃大不敬,更是……更是亵渎!”
白晓琳静静听着,脸上神情并无变化。
“人伦纲常,是谁所定?”她又问。
陈默语塞:“是……是圣人先贤,是世世代代的道理……”
“圣人先贤,与我何干?”她语气平淡,“此地是我的丹庐,非是他们的学堂。他们的道理,管不到我的院墙之内。”
“那……那男女大防……”他声音愈发微弱,“男子与女子,授受不亲,此乃天理……”
“天理?”白晓琳看着他,反问,“你我皆是修士,求的便是逆天而行,窃取天地造化。你与我谈天理?”
陈默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见讲理不成,只好再退一步,换了个说辞,躬身道:“师姐,弟子并非不愿为师姐分忧。只是……只是弟子身上浊气深重,怕冲撞了师姐的仙体。不若……不若弟子就在这院中,为师姐守夜?或是在门外打坐,若师姐有何吩咐,弟子可即刻听到。”
白晓琳却只是缓缓摇头。
“不必。”
“为何?”陈默急道。
“守在院中,隔得远了。”她言简意赅。
“那……那弟子就在门外?”
“亦是不够。”
“这……”陈默彻底没了法子。
白晓琳看着他满头大汗惶恐不安的模样,那双碧绿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
“我让你试药,你吃了。”
“我让你药浴,你泡了。”
她一句一句说得极慢。
“试药,是入你口腹。药浴,是浸你皮肉。如今不过是让你躺在我身侧。有何不同?”
陈默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在她看来,这有何不同?
她因毒而失情绝欲,心中早已没有男女之念,更无世俗之防。
在她眼中,让他侍寝,与让他试药,或许当真是一回事。
皆是物尽其用罢了。
自己于她,不过是一件会走路会说话气味尚可的“物事”。
这念头让他心中一阵悲凉,却也熄灭了最后一丝不该有的绮念。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与怪物,是讲不通道理的。
见他垂首不语,白晓琳也不再多言。
她转过身,月白色的寝衣在夜风中轻轻飘荡,裙摆拂过地面。
她朝着那间光线昏暗的寝房行去,只丢下两个字。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