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斗室之内,万籁俱寂。
那截妖异的粉色根须在吸尽最后一缕毒瘴后,仿佛饕餮饱食,终得餍足。
其上光华缓缓敛去,自白晓琳体上依依退出,倏然一缩,化作一道微光没入陈默腹中,再无踪影。
榻边地上,陈默周身血污凝结,纹丝不动,宛若一尊被人抽去魂魄的泥偶。
便在此刻,他身畔白晓琳那长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碧色明眸中往昔的清冷孤寂已然不见,唯余大病初愈的迷茫与虚弱。
“唔……”
她喉间逸出一声轻吟,欲要撑身坐起,却发觉四肢百骸竟无半分力气,身子酸软欲折,便如骨髓也被人抽空了一般。
她心念微动,内视己身,不由得一怔。
盘踞她体内令她夜夜饱受煎熬、甚至断绝七情六欲的奇毒,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非但如此,她更觉以往那身不由己的异香此刻收发由心,宛若臂使。
此是何故?
她心中疑云大起,百思不得其解。
紧接着,她察觉到体内更深一层的变化。
她那半步筑基的修为,根基虽未动摇,但真气却凭空亏损了七成有余,丹田之内虚弱不堪。
而最让她心神剧震的是……
她丹田气海深处,那以《锁阴功》苦苦守御的元阴之气,竟已荡然无存!
虽身子尚是完璧,未遭侵犯,但那股最为本源的元阴却已流失殆尽!
她猛地转过头,直直落在身旁那个血人身上。
昏迷之前,那些混乱破碎的景象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望着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望着他身上那些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心毫无预兆地剧烈一抽。
她挣扎着向他爬去。
那短短的数尺距离,于她而言却仿佛远隔天涯。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素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摇了摇他的身子。
“醒醒。”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过的惊惶。
那人毫无反应。
她手上加了些力气,心中的惊惶愈来愈盛,渐渐化作一片冰冷的恐惧。
“师弟?”
她一怔,这“师弟”二字,竟是她平生第一次宣之于口。
那人依旧寂然无声。
她的心一点一点直往下沉。
一种平日里她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害怕”的情绪,如无形的魔爪死死攫住了她的咽喉,令她几乎窒息。
她竟有了情绪!
她不要他死!
她不知缘由为何,但这个念头却如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她就是不要他死!
“陈默!”
她大声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已然发颤,更隐有哭音。
许是她的呼唤终于穿透了那层层死寂,那个一动不动的血人手指微动了一下。
他那双被血污黏住的眼用尽全力艰难地睁开了一道细缝。
缝隙中,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夹杂着血色的混沌。
他嘴唇嚅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白晓琳见状不及多想,连忙俯下身去,将自己雪白的耳朵紧紧贴在他那满是血污的嘴唇边。
这一次,她听见了。
那是一个比蚊蚋嗡鸣还要微弱的声音,却狠狠扎进了她的心窝。
“师姐……”
“我……好疼……”
“我……看不见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
“师姐……我……看不见……”
白晓琳闻言,只觉五内俱焚。
她再也无法克制,那股她以为自己早已失落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她收敛起周身最后一丝外放的体香,伸出双臂将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以强横霸道的真力从外面生生震得粉碎!
李执事当先,领着五名弟子,手持法器满脸戒备地冲了进来。
高台上的数位长老亦在同一时刻将神识毫无保留地探入房中。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令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斗室之内,那个传闻中性情冷酷、六亲不认、早已断绝七情六欲的绝代药师——白晓琳。
此刻,正紧紧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生死不知的少年。
她那张素来冷若冰霜、颠倒众生的仙子玉容之上,竟挂满了泪痕。
一滴又一滴晶莹滚烫的泪珠,正从她那双碧绿色的美眸中汩汩而下,滴落在那少年的脸上,与那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
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