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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听汐好奇地掀开车帘。

一位身着浅绯色罗裙的姑娘静立道旁,眉眼低垂,双手紧张地绞着一方丝帕,与一旁骑在高头大马上、满脸写着不耐烦的苏衍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是何人?”祝听汐问道。

谢迟望去,心下微微一叹:“是苏衍那位有婚约在身的表妹,柳姑娘。”

“他竟也有未婚妻?”祝听汐讶然。

“算不得正式,只是两家口头之约。”谢迟压低声音,“苏衍此番被马贼所掳,多半也是为逃这桩婚事跑出来的。”

那柳姑娘见车内有人望来,脸颊倏地飞起两片红云,慌忙垂下头去,连耳根都透出羞赧的粉色。

祝听汐与谢迟缓步走近。

柳姑娘抬眸,先是瞧见谢迟,目光微转落在他身旁明媚大方的祝听汐身上,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又惶惑地看向苏衍。

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声音细弱,带着哽咽:“衍表哥……这、这便是你宁愿逃婚……也要自己去寻的那位姑娘吗?”

苏衍被她这话骇得险些从马上跌下来,又瞥见谢迟瞬间冷沉的目光,忙不迭地摆手否认:“休得胡说!你、你瞧瞧清楚,她分明是站在谁身边的!”

柳姑娘怯生生地拭去泪珠,小声确认:“当真……不是么?”

“千真万确!”苏衍急声道,额角几乎沁出汗来。

他偷眼觑向一旁好整以暇看戏的祝听汐,再回头看向自己那哭得梨花带雨的表妹。

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他从前总觉得这表妹过于怯懦拘谨,虽温柔,却事事只听他母亲的话,犹如牵线木偶,管得他透不过气。

故而他才一心要逃,扬言必要寻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明媚女子。

说来惭愧,未见祝听汐之前,他确曾幻想过——若得如此鲜活肆意的女子为伴,人生必定畅快无比。

可当真见识了祝听汐的厉害,他却只剩一个念头:罢了。

这般心思玲珑、手段果决,且从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子,虽然后来略改观,但做朋友打打闹闹尚可,若朝夕相对……他自觉消受不起。

苏衍的目光再度落回自家表妹身上。

平日见她落泪只觉心烦,今日隔了些时日不见,竟觉那含泪的模样也有几分楚楚动人,尤其心底那丝许久未见的惦念悄然泛起……

祝听汐自然不知他肚里这番来回比较的念头,若叫她知晓,只怕立时便要让小墨“请”他吃一记脚底。

她与柳姑娘这般的人物,何时轮得到他苏衍来挑拣评说?

“柳姑娘。”祝听汐落落大方地颔首致意。

柳姑娘眼中仍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疑惑,祝听汐便笑道:“方才小墨已同我提过姑娘了。我姓祝。”

柳姑娘这才盈盈一福:“祝姑娘。”

她的目光悄悄转向一旁的谢迟,正迟疑着如何称呼,苏衍已抢先一步跳下马来,忙不迭道:“这、这是小墨!你从前也见过的!”

见表哥对自己流露出维护之意,柳姑娘颊边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低声道:“是。表哥,我此次前来,是想告知你,姨母她……也来寻你了。”

苏衍闻言脸色骤变,当即就要翻身上马,可见她仍怔怔站在原地,又返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同我一起走!”

两人尚未坐稳,便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自不远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衍!”

苏衍身形一僵,顿时定在原地。

只见一位衣着利落的妇人策马而来,目光如电,先在他紧拉着表妹的手上一扫,继而冷声道:“长本事了?自己逃婚不算,还要捎带上你表妹?”

“娘……”苏衍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钱夫人翻身下马,视线掠过儿子,最终落在谢迟身上,眉头微蹙,带着几分审视与不确定:“……谢迟?”

苏衍还未来得及阻止,或许根本不敢阻拦。

谢迟的身份便这样被骤然点破。

谢迟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他万没想到会在此刻、此种情形下被揭破真相,猛地转头看向祝听汐。

祝听汐面上却无波无澜,看不出丝毫情绪。

“听汐……”谢迟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钱夫人却冷嗤一声,语带讥讽:“怎么,这是寻着未婚妻了?得了庇护,便忘了自家的仇怨了?”

谢迟紧抿着唇,对她的质问恍若未闻,目光只死死锁在祝听汐身上。

祝听汐并未立刻回应,反而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气势凌人的钱夫人。

苏衍急忙上前,试图拦住母亲更伤人的话语:“娘!您少说两句!”

钱夫人却毫不理会,厉声道:“跟我回去!”

三人正欲上马,祝听汐却悠然开口:“诸位且慢。”

她目光转向钱夫人,唇角噙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这位夫人,令郎尚欠着我一笔银子,还请结清了再走不迟。”

苏衍这才想起自己赊下的账,小声嗫嚅道:“此番能平安归来,多亏了祝小姐的车队一路庇护……”

钱夫人眉头紧锁:“多少?”

祝听汐微微一笑,扬声道:“小蓝。”

侍立一旁的小蓝立刻上前,展开一卷账册,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清晰地念了起来。

“禀夫人,苏公子共欠款项如下:

“自苍云山至南境,特制加固马车赁金及一等护卫八人随行,合计八千两;”

“沿途食宿——包下云岭客栈东苑整十日、醉仙楼天字席面八顿、并御供级茶点果品若干,合计两千四百五十两;”

“另,苏公子损毁百年紫檀嵌玉小几一张、打碎前朝青瓷花瓶一对,作价三千八百两;”

“马匹皆按战时标准饲以上等草料及药材滋补,费用一千二百两;”

“总计:一万五千四百五十两。”

小蓝念罢,面不改色地合上账册,微微颔首:“零头已为夫人抹去,承惠一万五千两即可。”

苏衍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滚圆:“你这黑账……”

钱夫人被这天文数字砸得头晕目眩。

她猛地扭头狠狠剜了苏衍一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究是从牙缝里挤出颤抖的声音:“……苏府,三日之内,必、必将银两送至祝小姐处!”

她这个蠢儿子,本以为出去历练一番能长点记性,谁知临到家门,竟被人结结实实坑了这样大一笔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