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宋父、宋母,有些地方连傅淮都是第一次逛。
之前总觉得沈衍礼做事不稳重,哪怕是在乡下,也不像个沉稳的性子。
如今再一看。
只道是千帆历尽。
两个老人折腾一遭也累了,傅淮没让他俩去送,娇娇在家里照顾着。
站台前。
傅淮手里拎着沈衍礼买的礼品,欲言又止。
沈衍礼低头把站台火车崩上来的石头子踢下去,没踢两脚,就听傅淮道:“以后你做事也多想着点,别跟那时候一样,愣头青,就知道莽。”
“还说上我了。”沈衍礼不屑道。
傅淮又觉得自个走眼。
沈衍礼就是能装,会装得很。
每次以为他好了,结果转头一看,还是这么个顽劣的性子。
傅淮也不惯着他,说道:“沈衍礼,要不是你娶了我妹妹,我现在都懒得搭理你。没人想管你,以后也不会有人再管着你了。”
“之前我就看不上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现在也是。”
傅淮撂下话:“但你以后再想我行我素,那不可能。你娶了我们家娇娇,你就得学会负责,学会撑起这个家。”
“我妹在家里就没受过委屈,以后她也不能受委屈。你爱怎么闯祸就怎么闯祸,牵扯到我妹妹,那绝对不行。”
沈衍礼呵的笑出声,抄起兜,站台上的灯光晦暗,远处的列车还没来,面前空空荡荡,夜晚的风声呼啸,他说道:“我用得着你说吗,我叫你两声哥,你真把自己当我哥了是吧。”
“谁需要你看得上我了?我跟娇娇怎么过日子,那是我俩的事儿,你也别一天到晚惦记我老婆了,赶紧点结婚,省得大家都操心。”
沈衍礼说的全都是实在话。
他望着黑漆漆的铁轨,转眸又扫了一眼傅淮,戏谑道:“其实,有些话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因为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你这人特别贪婪,还特别假。”
“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衍礼问道,傅淮的眸子黑沉,攥紧了手里礼盒的系带,他笑道:“你根本就不了解宋家,更不了解宋娇娇,但又在嘴上说着他们多重要。”
“你太自以为是了傅淮,所以有些事情,你从一开始就输了。就算没有我,你也留不住。”
火车呜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警戒员吹响了哨声,提示众人远离站台边缘,沈衍礼扬着下巴往后退:“爸、妈从没想过要一个有多大能耐的儿子,娇娇也不需要一个有多大权力的丈夫。你给的,只是你想给的,就没过问家里一句愿不愿意。”
“我要是你,那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去当这个兵,更不会离开宋家村。所以啊,记得,什么都别怀念,你自己选的路,千万别后悔。”
沈衍礼不想打破现状。
他也不知道傅淮如今揣着的想法是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傅淮千万别后悔,别来膈应他们的生活。
他扬起手招了招,说道:“好了,娇娇还在等我回家。我就不送了,哥。”
傅淮看着沈衍礼吊儿郎当地走。
模样活像是那时候在沈家,做了坏事,偏偏还趾高气昂的样子。
傅淮攥紧地拳头慢慢松开,临了,气得发笑:“混账玩意儿!”
后悔吗?
傅淮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听到了自己打心底发出来的问话。
他没有着急前往自己的座位,拎着手中的大包小包,透过这窄窄的一道门往外看,想起来当年第一次来帝都的时候。
军区调兵。
他跟着一群人懵懵懂懂的来到这里,望着那高高的城楼,忽地意识到,原来世界这么大,人也要分三六九等。
他每天都拼命的锻炼、再锻炼,也说不好究竟想要拼出来个什么。
有时候也想回家。
想想,又觉得太窝囊,他想风风光光回去,跟爹娘说,养他这个孩子,值。
他在军区里露脸,成为标兵,也风光。风光到有时候他都会恍惚,恍惚得觉得,那栋带走他亲娘,被风雨吹倒在面前的土房子跟画似地散开了。他跪在雨里一家家地敲门,求爷爷、告奶奶,希望旁人救救他娘,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可那群军二代又把他打回现实。
沈老爷子把他捞出去,把沈衍礼塞给他的时候,这家伙跟他分明年纪也差不多,眼里尽是与生俱来的傲气,就像那群军二代。
傅淮是存心的。
存心不让沈衍礼好过,日子一久,他看出来些端倪。
人上人也有人上人的苦恼,关系似乎就从这里开始缓和。
沈衍礼很爱听宋家的事情,哪怕他装得很好。
每次讲起来的时候,沈衍礼的眼中有很多情绪,质疑、不屑,最后的,他也说不明白。
当军人,怎么可能连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都不知道?
傅淮也会想。
沈衍礼究竟在找什么。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乘务员将车门关紧,问道:“士官,您没买到座位吗?”
傅淮回神,摸向自己的兜。
“有的。”
他离开了火车的连接处,朝着车厢的位置走过去。
沈衍礼骂的其实一点都没错,他贪婪也虚伪。
有些事情,这位贵公子是理解不了的,就比如,他偶尔会想起来李家村那些贪婪的眼神,会想起来那破漏倒塌的土房子。宋家给了他很多东西,可还不够。
后悔吗?
似乎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他不会甘心只当一个碌碌无为、寂寂无名的人。
他没吵醒旁边睡着的人,轻轻在座位上坐下,把礼盒摆在脚边,忽地又笑。
当年童养夫什么的事情,宋父、宋母跟宋娇娇压根不知道,只是一个托词罢了,他不想做那些人女婿,又找不到一个合适拒绝的借口。说轻说重,都像是他拿乔作势,自讨不快。当然,后来也是存了点心思的。
毕竟娇娇长大了。
嫁给谁似乎都不放心。
嫁给他也好,最起码,他能保证可以护娇娇一世无忧。
兜兜转转。
两个最不放心的人给凑一起了。
傅淮靠在硬直的座位上,双手撑在腿面,笑,笑得欣慰又落寞。
欣慰沈衍礼是站在宋家的位置上考虑这一切,所以他不生气。
落寞的是。
原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曾经想风风光光回去,如今却好像,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