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娇娇来过马佳善奶奶家很多次。
每次赚三头二十的时候，她说得都特别起劲，这次赚了个大的，她倒是忐忑不安了。
要说她能赚这个钱。
那肯定是沾了马佳善奶奶跟那牌匾的光。
这种钱，她赚得有点心虚。
马佳善吃菜都相当讲究，要配两副筷子，公筷、瓷筷，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最后拿帕子擦了擦嘴，说道：“这顾家也不算厚道，见识浅薄，颇为小家气。但也罢。你又没出师，这价格也勉强看得过眼。这两年要做宴，就按照这个价格来吧，少了一分都不行。两年以后再出这钱可不能应，折身价。”
宋娇娇一愣。
沈衍礼连忙道：“还是奶奶见多识广，娇娇你还得多跟人马佳奶奶学学。”
马佳善白了他一眼：“小兔崽子今天怎么会说人话了？”
“你看你。”
沈衍礼道：“我又没招你惹你，话怎么说这么难听。”
他对马佳善可没那么恭敬，平时也跳脱得很。
“知道我话说得难听，你还往前凑。”马佳善戏谑道。
沈衍礼无奈道：“这也没办法，那谁让我媳妇非得想管你，这今天刚赚了钱就良心难安，家也不敢回，就想来找你坐坐。”
宋娇娇连忙隔着桌踹了他一脚，沈衍礼笑着弯腰拍了拍裤腿道：“怎么，这还不能说吗，娇娇。”
马佳善闻言，看了一眼旁边低眉顺眼的宋娇娇，身体向后仰了仰，笑骂道：“真没出息。”
宋娇娇更不敢吱声了。
马佳善这些年也见了不少人，形形色色。宋娇娇跟沈衍礼这样的，倒是罕见。
当初让宋娇娇捡小米，小姑娘还真就埋头捡米，一声不吭，捡个米还能入神，接连几天的粥里当真一粒沙子都没有。
心稳、心细，专心不浮躁。
马佳善料定她能成事儿，就算不学当厨子，干别的也能成。
她确实上年纪了。
有些东西再不往下传，那就真要抱着那堆荣耀进土里，等百年之后，这世上再无人惦记她这一族。
所以她也没惺惺作态许久，认下了这上门的徒弟。
宋娇娇也如她所料，有情有义，为人踏实。
这是比较舒心的地方。
可所谓是有得必有失。
宋娇娇当初想得简单，所以在她面前一如既往的简单。
马佳善骂完后，又忍不住叹气道：“这有什么好良心难安的？你当我上次要你做宴是为了什么。”
“奶奶不是说，教我上八珍的食材怎么做菜吗？而且那商人对您有恩。”宋娇娇道。
马佳善一听，心头一哽，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说说你——”
“你说就说，动什么手？”沈衍礼在一旁不乐意了，马佳善闻言又戳了戳，说道：“我教训徒弟关你什么事儿？吃饱了是吧，吃饱了滚出去。”
“你不滚，连你媳妇跟着你一起滚。”
沈衍礼面色一沉，马佳善眉头一皱：“滚不滚？”
“滚就滚。”
【一物降一物】
【笑发财了，马佳奶奶有时候真得蛮可爱】
沈衍礼撂下筷子出了门，马佳善倒也没再戳她的额头，望着宋娇娇神情复杂，最后摇了摇头。
“除了让你见识见识上八珍以外，还有别得想法。”
马佳善道：“丫头，你跟我说实话，你不会真打算在那小铺子里耗一辈子吧。”
宋娇娇摇摇头。
“我老公说以后要给我开更大的店。”
“有多大。”
“这得看他给我盖多大。”
马佳善古怪地看着她，问道：“你就对赚钱一点想法都没有？”
“有呀，我这不就在赚钱吗。”宋娇娇的眼神很茫然。
她倒是知道奶奶看不上那点钱，总说那叫仨瓜俩枣，可是她赚得很踏实，并且无比相信以后还能更好，以后也会赚得更多。
马佳善看懂了她的意思，沉默许久说道：“也好、也好。”
当初她就怕这牌匾落到旁人手里成了赚钱、炫耀的工具，结果真让她抓着一个没出息的，也算是求仁得仁。
宋娇娇道：“我知道您的意思，觉得我那铺子配不上那块匾，可我也怕我的手艺配不上那块匾。之前没想过，跟您学了之后发现自己还差得远。这次顾家给钱多，也是沾了您的光。他给得越多，我就越怕砸了您的招牌。”
“虽然您总说，我是您的徒弟，我做什么都是好的。我知道您对我好，我也清楚。这天下第一厨说得是您跟祖辈，又不是我。我只是受了您的恩泽。”
马佳善唇瓣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她目光放在那曾经挂着牌匾，如今却只留下印迹的空旷处，嗤笑一声：“我算什么天下第一厨啊。我常跟你说，我家祖上有多快活，没跟你说过我吧。”
“我告诉你。我之前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姑娘连名都没名，因为她爹死了，没来得及起名，她就叫幺儿。”
马佳善揣着手，似笑如哭：“我空有一手厨艺，我家幺儿却是饿死的。从那天起，我就再做不了那些富贵逼人的菜式了，瞧着就恶心。”
“你当那牌匾是什么好东西吗？”
马佳善的笑容放大，带着苍凉跟悔恨，说道：“错喽、错喽，那牌匾上有血啊！有我马佳氏十七口的人的血，我丈夫因它而死，我儿因它而死，我的族人，当年为了保护这块匾，可真是闹得血流成河。”
“我啊，恨死那群商人跟鬼子了。”
宋娇娇在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被镇住了。
不光是她。
就连神仙都在狂刷感叹号。
马佳善的手压在薄袄的长衫上，说道：“在你之前，我准备带着这块匾跟我一起埋在土里，不，它甚至不该在土里，而是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这才不会被人惦记。”
“贪啊。我时常看着那块匾，瞧不见上面的字，只看到了贪婪，跟洗不尽的血。我也贪，终归是放不下替我族人扬名的心思，也放不下心头压着的东西。”
“你心纯善，不骄不躁不贪，是个好的，比许多人都强。可要是单靠你自己，给你这牌匾就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你男人浑归浑，待你倒是极好，日后应当不是善茬，给你，也不算要害你。”
马佳善看向宋娇娇，说道：“之前不告诉你这些，倒不是想瞒你，而是怕你膈应。”
她撑着桌面站起身：“原本接下那宴会，本就是想替你扬名。我的徒弟，怎么能天天为了二三十的蝇头小利忙得晕头转向，总想着，你没出息，让你赚些大钱就晓得这牌匾该怎么用了。”
“这牌匾用途万千，不过说到底，值钱的只是名声罢了。抛开这些不过木匾一张。你做得对，修身修性修技艺才是立身根本，没被世俗迷眼，心性果真坚定。”
她摆手道：“你跟我来，有些东西，今日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