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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村行二楼会客室的龙井泡到第三道时,茶汤已经淡得近乎透明。万君波正说着去年给龙安下面的村里种粮大户放款的 “政绩”、“困难”,张志军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短促而有节奏,像是某种约定好的信号。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屏幕,“邢局” 两个字让他指尖微顿,随即脸上不动声色地起身,对万君波和王兵笑了笑:“失陪一下,接个工作电话。”

走到落地窗前时,他特意拉开半扇百叶窗,让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身上。远东开发区的厂房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白,远处的塔吊正慢悠悠地转动,像极了此刻他要应对的局面 —— 看似缓慢,实则每一步都有定数。

“邢局。” 张志军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让电话那头听清,又不会传到身后的办公室,“您说。”

电话那头的邢超似乎刚结束一场谈话,背景里有清晰的座椅摩擦声,还有茶杯轻放的脆响。“罗市长刚才找我谈了 A 村行的事。” 邢超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张志军能捕捉到那平静下的分量,“市里协调出了个方案,你记一下。”

张志军没有追问 “为什么是这个方案”,也没提 “我们查到的证据怎么办”,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笔,在笔记本里快速记录,嘴里应着:“您说,我记着呢。”

“第一,远景实业一周内会还清所有违规贷款,本金带利息,一分不能少,今天下午他们就会把还款计划报给银行及你们科。” 邢超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看手边的文件,“第二,主管信贷的副行长李建军承担直接责任,按程序发起行那面给个记大过处分,咱们立案后直接给他个警告,A村行也可以快处快罚,后续李建军不再担任A村行的副行长。”

“第三,万君波这届董事会任期保持不变。” 邢超的声音轻了些,“罗市长说他在平州商界干了三十年,对A村行的设立和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对平州的发展也是有贡献的,没功劳也有苦劳,让他安安稳稳干完这最后一年,明年退休。后续监管会加强,但这次就不追究领导责任了。”

窗外的塔吊停了下来,吊臂悬在半空,像个沉默的问号。张志军对着手机点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理解:“明白,邢局。这个方案很稳妥,重点是把贷款追回来,化解风险,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 邢超的语气明显松快了些,“监管不是为了揪着人不放,是为了守住风险底线。只要钱能回来,银行不出乱子,这个结果就说得过去。你们在现场把握好分寸,问询别太尖锐,让李建军顺顺当当把责任认了,材料收集齐全就行。”

“放心吧邢局,我们有数。” 张志军的笔尖在 “分寸” 两个字下画了道横线,“下午我就让人把材料整理好,争取明天把初步报告给您送过去。”

“不用急,把细节做扎实。” 邢超又叮嘱了一句,“重点写风险化解情况和后续监管措施,责任认定部分简洁明了,别写得太复杂。”

“好,我记住了。” 张志军挂了电话,对着窗外的厂房深吸了口气。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暖得有些发烫,他却觉得心里一片清明 —— 在基层监管部门待了几十年了,他比谁都明白,领导说 “简洁明了”,就是让少提争议;说 “别太复杂”,就是让避开敏感点。追问 “为什么” 从来不如琢磨 “怎么做” 来得实在。

转身回办公室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仿佛刚才那通决定调查走向的电话,不过是确认了下午的会议时间。万君波正给王兵添茶,看到他进来,立刻笑着问:“张处,是有新指示?要不要加个人手帮忙?”

“没什么大事,邢局问进度呢。” 张志军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淡茶的清香漫过舌尖,“说让我们抓紧点,下午他要听汇报。万董,麻烦让李行到小会议室等着吧,我们尽快把问询做了,不耽误你下午的事。”

万君波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连忙拿起内线电话:“小强啊,让建军到三楼小会议室,张处他们等着问话了,让他把张某和李某和其他那些贷款的材料都带上。”

挂了电话,他又热情地给张志军续水:“张处,建军在农商行的时候就是业务精英,就是有时候太实在,容易被人忽悠。这次的事,估计也是被农户蒙了。”

张志军笑了笑没接话,手指在问询提纲上轻轻敲着。他当然知道万君波在 “铺垫”,但没必要戳破。职场上的话,大多是说给旁人听的,心里有数就行,何必较那个真?

王兵坐在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注意到张志军接电话时刻意拉开的百叶窗,记录时快速而精准的笔尖,还有面对万君波 “铺垫” 时的不置可否 —— 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圆滑,不是妥协,是在复杂局面里找到落脚点的智慧。换作前世自己那个愣头青,他或许会觉得这是 “和稀泥”,但现在他懂了,这是保护自己和科室所有人的最好方式。

没等多久,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李建军抱着一摞资料站在门口。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领口有点歪,袖口磨出了毛边,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看起来局促又紧张。看到张志军和王兵,他怀里的资料 “哗啦” 掉了几本,慌忙弯腰去捡,额头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资料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进来坐吧。” 张志军指了指小会议室的方向,语气平和,“不用慌,就是核实几个情况。”

李建军抱着资料的手在发抖,跟在他们身后往小会议室走,脚步虚浮,差点被地毯的边角绊倒。王兵跟在最后,注意到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露出微信消息的预览框,虽然看不清内容,但李建军看到消息后,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了些,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底气。

小会议室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墙上的石英钟 “滴答滴答” 地走着,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李建军把资料放在桌上,刚坐下又立刻站起来,手在裤子上反复擦着,像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张志军没直接问贷款的事,反而先拿起他的简历:“李建军,在 农信A 干了10年了,从柜员做到信贷员再到部门负责人,被发起行派来作主管信贷的副行长,干了将近20年信贷不容易啊。”

李建军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聊这个,结结巴巴地应着:“是…… 是20来年了,领导照顾。”

“去年给村里贷出去不少款吧?业绩不错。” 张志军翻着简历,语气像是在拉家常,“万董刚才还夸你业务熟,对村里情况摸得透。”

提到 “万董夸他”,李建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手指在桌下蜷缩起来。

铺垫得差不多了,张志军才拿起张某的贷款档案,推到李建军面前:“说说这笔贷款吧,张某的职业填的是农民,怎么会有 100 万的项目款?你审核的时候没觉得奇怪?”

李建军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当…… 当时村里说他包地种大豆赚了钱,还有村委会的证明,我…… 我就没细查。行里那段时间催业绩催得紧,我想着都是熟人,应该…… 应该没事。”

“没细查?” 张志军翻到资金流向页,指着其中一行记录,“贷款到账当天就转到远景实业了,这你知道吗?”

李建军的脸 “唰” 地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资料,像是要在纸里看出个洞来。墙上的石英钟又 “滴答” 响了一声,他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时,声音虽然还有点抖,但已经平稳了许多:“我知道…… 放款后第三天我查台账发现的,当时就去找了万董,他说…… 他说远景是帮村里搞农产品加工的,资金周转一下很正常,让我别大惊小怪。”

“所以你就没再上报?”

“是…… 是我糊涂。” 李建军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我怕担责任,也怕影响行里跟远景的合作,就…… 就把这事压下来了。都是我的错,跟万董没关系,他就是随口一说,是我自己没坚持原则,我作为主管信贷的副行长兼信贷部经理,我有责任。”

这番话说得 “天衣无缝”—— 既承认了自己的失职,又把万君波摘得干干净净,用 “随口一说” 轻轻带过领导的责任,还暗合了邢超 “不追究领导责任” 的要求。王兵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心里不得不佩服:这说辞怕是早就准备好了,连 “怕影响合作” 的理由都找得恰到好处。

张志军没再追问 “万君波具体怎么说的”,也没提 “为什么不坚持原则”,只是翻到另一笔贷款:“李某这笔呢?联系方式跟远景实业的财务重号,还款账户也不是他本人的,这怎么解释?”

李建军像是卸下了心理包袱,回答得越来越顺:“也是我审核不严,没核实联系方式和账户信息。当时想着都是一个村的,互相帮忙周转很常见,就…… 就把贷后签了。后来发现问题时,贷款已经放出去了,我就想着等还款了再说,结果…… 结果越拖越久。”

他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泛起了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张处,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是我急功近利,为了业绩放松了审核,还隐瞒问题,给监管添麻烦了,也给银行丢脸了。你们怎么处罚我都行,千万别影响行里的声誉,更别连累万董……我在农商就背了一个警告了,以后也当不了高管了,我认识到错误了。”

王兵看着他低头 “认错” 的样子,心里清楚这出戏的走向。李建军口袋里的手机又亮了一下,这次他没避讳,看完消息后,虽然还在 “哭”,但嘴角却悄悄向上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 显然,远景实业温国甫许诺的集团公司的 “财务总监” 位置,比银行的铁饭碗更让他动心。

问询进行到第二十分钟时,张志军合上了资料:“李建军,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记录下来了,后续会按程序处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该说的我都说了,都是我的错,我承担全部责任。” 李建军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异常坚定,“后续需要我配合调查、提供材料,随时找我,我绝无二话。”

签字的时候,他的手很稳,笔尖在 “经核对,本人对以上笔录无异议” 的落款处落下时,没有丝毫犹豫。放下笔,他甚至主动跟张志军握了握手,掌心虽然还有汗,但力道很足:“张处,麻烦你们了,给你们添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