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忆那低沉而压抑的叙述,如同最后一捧混杂着冰碴与血污的冻土,沉重地覆盖在早已凝固、不容置疑的真相之上。当他的话音最终落下,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山洞粗糙冰冷的岩壁之间,被无尽的黑暗与寂静吞噬,整个空间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声音与生气,陷入了一片令人心脏骤停的、近乎真空的死寂。
篝火依旧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跳跃的、橙红色的火苗,此刻却像是舞台上的追光,将众人脸上那凝固的震惊、压抑的愤怒与难以置信的苍白,映照得棱角分明,明暗交错。木柴偶尔发出的“噼啪”爆裂声,在此刻这极致的、绷紧的寂静中,显得异常突兀、刺耳,如同丧钟的余韵,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那根已然绷紧到极限的心弦之上。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冷轩的呼吸粗重而压抑,如同被困的雄狮;月灵的呼吸带着无法抑制的细微哽咽与颤抖;雪舞的呼吸则急促得如同即将引燃的导火索,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所有的目光,或带着沉痛的直接,或饱含担忧的隐晦,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无法移开地、沉重地聚焦在那个深深蜷缩在阴影与毛毯中的身影上。
沈炎在林忆停止叙述的刹那,便紧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阖上了那双如同极地冰川般的湛蓝色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凄楚的阴影。他仿佛要借此彻底隔绝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音,也将内心深处那刚刚被血淋淋、毫无遮掩地重新撕开的、从未愈合的创口,再次强行掩埋进永恒的黑暗。他整个人微不可察地、却持续不断地颤抖着,那不是源于山洞的寒冷,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无法抑制的、如同被剥离所有庇护后暴露在冰原寒风中的战栗。那单薄的肩胛骨在粗糙的布料下清晰地凸显出来,勾勒出无比脆弱、仿佛下一刻就会在那沉重如山的过往压力下彻底崩断的线条。他就像是一只被蛮横地从唯一熟悉的黑暗巢穴中拖拽而出、彻底暴露在刺眼灼热阳光与无数目光下的幼兽,承受着无处遁形的巨大痛苦与精神上的凌迟,再次被那无尽的黑暗记忆与撕心裂肺的失去之痛所吞噬、淹没。
洞内的时间,仿佛被这粘稠而沉重的死寂无限拉长、扭曲、直至凝固。
然而,这极致的寂静之下,是汹涌躁动的暗流,是地壳深处积蓄了太久、即将摧毁一切的熔岩,是濒临爆发的火山那最后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巨大撞击声,如同九天惊雷般毫无预兆地猛地炸响,悍然、粗暴地撕碎了这令人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的死寂!
是雪舞!
她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原地弹射而起,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带起的疾风甚至让那堆篝火都为之猛烈摇曳,明灭不定!她那娇小却充满爆发力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绷得如同拉满到极限、下一刻就要断裂的弓弦,所有积蓄在体内的情绪——被真相冲击的震惊、对暴行难以理解的难以置信、以及那如同地心岩浆般滚烫沸腾、无处宣泄的狂暴怒火——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毁灭性的出口!
她甚至没有动用一丝魂力,纯粹是肉身的力量裹挟着那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暴情绪,紧握的右拳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带着一往无前、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地、毫无花哨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身旁那面冰冷、坚硬、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壁之上!
巨响在狭窄的山洞内疯狂回荡、冲撞,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石壁明显地震颤了一下,簌簌落下更多尘埃和细小的碎石。雪舞那原本白皙秀气的拳头上,瞬间皮开肉绽,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与她脚下冰冷的岩石和石壁上阴湿的寒气混合在一起,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但她仿佛完全感觉不到那钻心的疼痛,那双总是流转着灵动狡黠光芒、此刻却布满了狰狞血丝的眼眸,死死地、仿佛要喷出实质的火焰来,瞪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就具现化地站立着那些所谓“冰狱神殿”的、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什么狗屁神殿——!!!”
她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喉咙的哽咽而变得尖锐、扭曲,撕裂了山洞的宁静,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无法宣泄的暴戾!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她通红的、几乎要瞪裂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混合着滔天的愤怒,顺着她因极度激动而微微抽搐的脸颊疯狂滑落。
“就因为一块碎片?!就因为他们想要那该死的‘圣物’?!” 她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憎恨与无法理解的暴怒,“就……就能做出这种灭门绝户的、连畜生都不如的行径?!就能……就能那样冷酷地碾碎一个孩子拥有的一切?!他的家!他的亲人!他所有的……所有的……”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同灼热的烙铁,扫过那个依旧紧闭双眼、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要将自己缩成一点的沈炎,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要窒息。那记忆碎片中,在琥珀色阳光下追逐着冰狐武魂、笑得无忧无虑的瓷娃娃,与眼前这个被无尽痛苦和深沉仇恨折磨得蜷缩起来、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形成了太过惨烈、太过令人心碎的对比,如同最锋利的刀,切割着她的神经。
“他们怎么敢?!他们凭什么——!!!”
雪舞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质问,在山洞内反复撞击、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最原始、最炽烈的义愤。她的愤怒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不加掩饰,如同荒原上骤然升腾的野火,燃烧着对世间至恶的憎恨,对践踏一切美好的暴行的最强烈控诉,以及对同伴所遭受那非人苦难的最深切、最本能的共鸣与战栗。
她不像冷轩那样习惯于将汹涌的情绪内敛成沉默的火山,也不像月灵那样将无尽的悲伤化为温柔却坚韧的抚慰。她是敏攻系魂师,她的性格就如同她的武魂和战斗方式一样,迅捷、凌厉、爱憎分明,锋芒毕露。此刻,这足以颠覆认知的巨大冲击和无法承受的愤怒,便以最激烈、最直观、最具有破坏性的方式,从她身上彻底爆发了出来。
这石破天惊的爆发,如同第一块被狠狠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瞬间摧枯拉朽地打破了那层伪装的、脆弱的平静,也如同一声惊雷,悍然道出了在场除了沈炎之外,所有人心中那翻腾不休、却一时被沉重压制的、共同的愤怒与心声。
冷轩紧握的双拳指节发出“咯咯”的、令人牙酸的声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虬龙盘踞。他虽然没有像雪舞那样怒吼出声,但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看向沈炎时,里面翻涌的是如同即将喷发的熔岩般的沉怒,与一种更加坚不可摧的、仿佛要用生命去践行的守护意志。
月灵早已泪流满面,她看着激动得浑身发抖、拳头上鲜血淋漓的雪舞,看着痛苦蜷缩仿佛要消失的沈炎,看着如同沉默火山般压抑着怒火的冷轩,她用力地、拼命地点着头,无声地附和着雪舞的每一句泣血控诉。她的愤怒,化作了更加汹涌的泪水,和对同伴那深入骨髓的心疼,以及一种必须做些什么的迫切。
雪舞这死寂后的爆发,像是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照亮黑暗大地的惨白闪电,虽然短暂,却无比耀眼、凛冽,彻底驱散了弥漫在众人之间的那层因过度震惊和沉重而产生的隔膜与无措。
它以一种最激烈的方式,宣告着,北极星佣兵团,已经清晰地、毫无转圜余地地站在了那条以鲜血与仇恨划出的、界限分明的战线上。
与那名为“冰狱神殿”的残酷势力,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