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喇叭里的《东方红》还没唱完最后一句,何雨柱已经攥着衣角在教导处门口站了三袋烟的功夫。青砖墙上的石灰皮掉了块,露出底下的黄土,像块没补好的补丁,倒跟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挺配。
“何雨柱,进来吧。”教导主任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带着点难得的笑意。
他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推门时带起的风卷着片枯叶,落在办公桌的红绸子上。那红绸子裹着个硬邦邦的东西,边角棱棱分明,在晨光里泛着点金光。
“知道叫你来啥不?”主任往搪瓷缸里续了点热水,白气腾得老高,把他眼镜片糊得雾蒙蒙的。
何雨柱摇摇头,喉结动了动——他这三天都在琢磨,沼气项目答辩那天,评委老师问的“产气效率计算公式”他没答上来,只说“俺家那缸子,一天能烧开三壶水”,当时就看见后排有老师皱眉头。
“你那沼气报告,”主任没卖关子,伸手把红绸子掀开,露出本烫金的硬壳本子,“市里科技比赛评上一等奖了。”
“啥?”何雨柱的声音劈了叉,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烫了下。他凑过去,看见封面上“青少年科技发明一等奖”几个字,金粉蹭在指尖,亮闪闪的,比院里过年贴的福字还晃眼。
“评委说,你这项目‘接地气,能落地’。”主任把奖状推到他面前,指腹敲了敲纸面,“城里学校的孩子净搞些收音机、小电机,看着花哨,可咱老百姓用得上吗?你这不一样,秸秆粪水谁家没有?挖个池子就能烧火,这才是真本事。”
何雨柱的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才敢去碰那奖状。硬壳封面凉丝丝的,比他娘纳的鞋底还挺括。翻开来,里面印着他的名字,钢笔字方方正正,倒比他自己写的作业像样多了。
“下周一晨会,全校表彰。”主任端起搪瓷缸,喝了口热水,“校长说,要给你戴大红花,还得让你上台讲讲,咋把粪水变成火的。”
这话让他后脖颈子直冒汗。上台?对着全校上千号人?他上次在班里读课文都磕巴,这要是讲砸了……
“别怵。”主任看出他的紧张,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包,“这是给你的奖品——一本《农村沼气技术手册》,还有个搪瓷缸,你看。”
缸子上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字,红得鲜亮,边缘还包着圈白铁皮,比他家那豁了口的粗瓷碗体面多了。何雨柱接过来,指尖触到冰凉的缸壁,突然想起王大妈总说:“柱子,你这手巧得很,就是嘴笨。”可此刻,他觉得心里有好多话,堵得嗓子眼发烫。
晨会那天,操场边的白杨树落了层叶,踩上去“沙沙”响,像谁在底下鼓掌。何雨柱站在后台,看着学生会主席给大红花系绸带——那花是红纸剪的,层层叠叠,比他娘过年扎的纸灯笼还艳。
“紧张不?”王老师拍了拍他后背,手里还攥着他那本皱巴巴的实验笔记,“记不住词就说实在的,你咋挖坑的,咋和泥的,咋看火苗颜色辨好坏的,这些你最熟。”
他点点头,听见广播里喊他的名字。阳光正好照在主席台中央,亮得他眯起眼,恍惚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头里,三大爷举着个小本子在记啥,王大妈踮着脚往台上瞅,鞋跟把冻土踩得“咯吱”响。
“俺叫何雨柱,”他攥着衣角的手松了松,声音比预想的稳当,“俺做的是沼气,就是用秸秆粪水……”
底下有人笑,他也不慌,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半瓶黑乎乎的料液,是他特意从空间陶缸里舀的。
“这玩意儿看着埋汰,”他把瓶子举起来,阳光透过玻璃,照得料液里的气泡清清楚楚,“可在池子里捂上些日子,就能冒出气来,点着了是蓝火苗,烧饭不呛人,还不用花煤钱。”
他说起怎么用黏土糊池子,“得像捏饺子似的,边边角角都捏严实,不然气跑了,白搭功夫”;说起怎么看温度,“手摸缸壁,不烫也不凉,就像开春的井水,正好”;说起那天在院里试火,“三大爷的烟袋锅,就用这气点的,比火柴快”。
台下的笑声变成了议论,有人往前凑,想看清瓶子里的东西。他看见前排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正把“黏土糊缝”几个字往本子上记,笔尖在纸上戳得挺用力。
“……俺娘说,过日子就像这沼气,看着不起眼的东西,攒着攒着就冒出火来了。”他说完这话,自己先愣了下——这话是昨儿晚上娘在灶台前说的,当时她正用沼气灶蒸馒头,蓝火苗舔着锅底,把白面馒头熏得带着点甜香。
台下静了静,突然响起掌声,从稀稀拉拉到震天响,把白杨树的叶子都震得落了几片。校长亲自把大红花别在他胸前,红绸子蹭着脖子,痒乎乎的,像有只小虫子在爬。
“从今天起,”校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得老远,“何雨柱就是咱学校的‘小科学家’!”
那天的夕阳把操场染成了金红色,何雨柱揣着奖状往家走,手里的搪瓷缸晃悠着,里面的热水“咣当咣当”响。路过胡同口,卖糖葫芦的老李头喊住他:“柱子,听说你得奖了?那能烧火的池子,给大爷也琢磨个?”
“成!”他拍着胸脯应下来,看见老李头的糖葫芦靶子上,红果子在夕阳里亮得像串小灯笼。
院里更热闹。三大爷把他的奖状铺在八仙桌上,用镇纸压着,院里的街坊都来看,王大妈的小孙子伸手想摸,被她一把拽住:“别瞎碰,这是能当饭吃的奖状!”二大爷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里画池子,嘴里念叨着“深度得五尺,不然不产气”。
何雨柱娘端出刚蒸的白面馒头,热气腾腾的,上面还印着个红点点。“快尝尝,”她往柱子手里塞了个,“用你那气蒸的,比煤火匀实,面发得透。”
馒头的甜香混着沼气特有的淡淡酸腐味,在院子里飘着,竟一点不冲。何雨柱咬了口馒头,看着桌上的奖状,突然觉得那烫金的字没那么晃眼了——真正金贵的,是蓝火苗舔着锅底时,娘脸上的笑;是三大爷算着省了多少煤钱时,眼里的光;是街坊们围着他问东问西时,那股子热乎劲儿。
夜里,他把奖状小心地夹在《农桑要术》里,和记着白菜生长的笔记、沼气原料比例的草稿纸挤在一起。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格子,像片整齐的菜畦。
他摸了摸那本硬壳奖状,又想起王老师说的“能落地”。是啊,落地了才能生根,就像他种在空间里的菜,埋在院里的沼气池,还有这藏在烟火气里的日子,都得扎在实地上,才能长得旺。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灶膛里的蓝火苗正稳稳地烧着,映得窗纸上的人影,暖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