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二楼的雅间里,烛火被穿窗的晚风撩得微微颤动,将满室的蜀酒香揉碎在光影里。庄凯听完法正的诘问,指尖在酒壶柄上轻轻一顿,随即抬眼时,脸上已褪去了商人的温和,换上了一副冷硬的神情,仿佛真的卸下了伪装:“法正先生,你倒会揣度人心。只可惜,你猜错了 —— 我并非西凉来人,方才那番话,不过是诈你罢了。”
他伸手按向腰间的短剑,剑鞘与锦袍摩擦出细微的声响,语气陡然添了几分官差的倨傲:“实不相瞒,我是州牧府派来的密探。如今益州流言遍地,童谣惑众,刘益州震怒,正严令捉拿背后主使,还有你这种在市井间散播不满、动摇民心之辈。你方才在楼下痛斥州牧、附和流言,句句都够得上‘诽谤上官’‘惑乱百姓’的罪名。识相的便随我回州牧府复命,我念你还有几分才学,或许能为你求个从轻发落。”
这番话掷地有声,若换作寻常士人,此刻怕是早已慌了手脚。可法正只是端起面前的青瓷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上的冰裂纹,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里,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淡而冷的笑:“严先生,你这戏码,唱得未免太糙了些。”
他抬眼时,眸中锐利的光像淬了寒的刀,直刺庄凯:“你且想想,如今益州士族与东州士斗得如水火不容,那童谣字字句句都在揭东州兵的短、戳益州派的痛,益州士族巴不得有人多提这事,好借机向刘璋施压,逼他约束东州兵。若刘璋真要抓‘附和流言之人’,益州派的那些老狐狸第一个会跳出来阻拦 —— 他们怎么会让你动我这个‘敢说真话’的人?他们还等着借我的话,给东州派扣上‘祸乱益州’的帽子呢!”
法正顿了顿,目光扫过庄凯紧绷的侧脸:“更何况,若你真是州牧府的人,要抓我何必费这么大劲?在楼下便可动手 —— 那里人多眼杂,正好能杀鸡儆猴,何必跟我单独进包厢,说这么多废话?你不过是想试探我罢了。”
庄凯心中暗惊 —— 法正不仅看透了刘璋的无能,还看穿了他的试探,这份洞察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但他并未放弃,反而顺着法正的话头,语气愈发严厉:“法正,你休要狡辩!这是刘益州亲自给我的秘密任务,要暗中清查流言背后的势力,你若再不觉悟,休怪我不客气!跟我回州牧府复命,我还能为你求情;若你顽抗,休怪我手下无情!”
他说着,作势要拔出腰间的短剑,眼神却紧紧盯着法正的反应 —— 他想看看,这个看似孤傲的谋士,在生死威胁面前会如何选择。
没想到,法正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带着几分戏谑,几分了然。他笑了许久,才止住笑意,指着庄凯道:“严先生,别再演戏了!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便只能抓你去州牧府,向刘益州领赏了 —— 因为我早已确定,你们就是西凉派来的奸细!”
庄凯的动作一顿,眉头皱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法正端起酒杯,给自己续了一杯酒,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如鹰,缓缓道出自己的观察,“我今日一进醉仙楼,便觉得不对劲。往常这个时辰,楼里满是熟客,划拳声、谈笑声不断,可今日呢?熟客少了大半,多了好几桌生面孔,而且这些生面孔要么假装喝酒,要么假装聊天,眼神却总在四处打量,分明是在戒备。”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楼下的贾诩、赵虎、庞德身上:“你虽穿着商人的服饰,却难掩一身贵气,举手投足间带着上位者的沉稳,绝非普通商贩;你身边那两个壮汉,身形挺拔,虽然刻意低着头喝酒,身上的杀伐之气即便刻意掩饰,也瞒不过我这双眼睛,他们定是久经沙场的武将;还有那位中年男子,端着茶杯却不怎么喝,眼神锐利,时不时观察着楼内的动静,嘴角总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一看就是常年谋划的谋士,你们四人,时不时悄悄盯着我,难道以为我没察觉?
法正又看向隔壁包厢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更有意思的是,王记绸缎庄的王掌柜,今日也坐在你们隔壁桌。我曾去他店里买过布匹,认得他。他虽在那喝酒,却频频用眼神向你们那桌瞟,像是在等待你们的命令。我当时便觉得奇怪 ——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为了获取益州的情报?还是为了贿赂官员?”
庄凯心中愈发震惊 —— 他没想到,法正从进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观察他们,看出他们的身份端倪,甚至注意到了王掌柜的异常,这份洞察力,简直可怕。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酒液,语气带着几分自得:“于是我便故意只喝酒,不说话,想看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你们眼看气氛冷静,找不到跟我搭话的由头,便安排了另外三人说起流言之事,故意引我开口,对吧?
他端起酒杯,对着庄凯举了举:“我便顺水推舟,接了你们的话头,还故意说童谣来自北边,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你果然上钩,主动过来跟我搭话,还假装反驳我,引我进这个包厢。说白了,不是你引我入局,是我以自己为饵,把你钓进来的。”
庄凯怔怔地看着法正,良久才缓缓放下手中的短剑,对着法正深深一揖,语气中满是敬佩:“人言法正法孝直孤傲轻狂,今日一见,才知传言谬矣。先生能于案牍之间纵览天下大势,于杯酒之中定下擒龙之策,甚至能以自身为饵,凭借我的一举一动便识破布局、引我入局—— 这份心思,这份谋略,真是奇才!”
法正坐在原地,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看着庄凯,眼神深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人绝非普通的西凉奸细,能有如此气度、如此耐心,必定是西凉的核心人物。
庄凯直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法正,语气郑重,一字一句道:“孝直先生,实不相瞒 —— 我并非什么‘严广’,也不是州牧府的密探,更不是西凉的普通奸细。我乃骠骑将军庄霸之子,现任汉中太守、荡寇将军庄凯!今日千里迢迢来到成都,不为别的,只为亲自请你法孝直入我西凉,与我共图大业!”
“庄凯?!”
“轰!” 这话如同惊雷,在雅间内炸开。法正猛地睁大双眼,手中的酒杯 “哐当” 一声掉在桌上,酒液洒了满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庄凯,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之前猜到这群人是西凉来的,可能是庄氏的核心谋士,或是亲信将领,却从未想过,眼前这个与他对坐饮酒、互相试探的 “商人”,竟然是那个斩王国、灭韩遂、收马腾、平西羌的少年将军!那个奇袭定军山、拿下阳平关、逼降张鲁的军事奇才!
法正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庄凯 —— 眼前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面容俊朗,眼神沉稳,身上没有丝毫骄纵之气,反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气度。他想起自己在益州的遭遇 —— 空有一身才华,却只能担任闲职,每日在酒馆消磨时光,看着刘璋的平庸,看着益州的衰败,心中的抱负无处施展。
而眼前的庄凯,年纪轻轻就创下如此伟业,还亲自千里迢迢来成都招揽他一个闲职校尉 —— 这份识人之明,这份求贤之心,是他在刘璋麾下从未感受到的。
雅间内的烛火依旧摇曳,窗外的锦江传来隐约的画舫丝竹声,可法正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庄凯那双坚定而真诚的眼睛。他心中翻江倒海 —— 自己怀才不遇多年,在刘璋麾下受尽冷落,如今竟能得到庄凯这样的大人物亲自招揽,这份礼遇,是他从未想过的。
庄凯看着法正震惊的模样,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此刻法正的心中必定充满了震撼与犹豫,而自己能做的,便是展现出最大的诚意与耐心。
良久,法正才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震惊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 有难以置信的激动,有对自身境遇的感慨,更有对未来的迷茫与期许。他看着庄凯,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但他又有些犹豫 —— 他在益州生活多年,虽然不得志,却也有自己的牵挂;更何况,投靠西凉,意味着背叛刘璋,从此成为益州的 “叛臣”,这份抉择,并非轻易就能做出。
庄凯看出了法正的挣扎,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真正的招揽,不是靠逼迫,而是靠诚意。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锦江夜景,语气平静地说:“先生不必急于答复。我知道,这份抉择对你来说不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若你肯入我西凉,我庄凯定不会让你失望 —— 我会给你足够的权力,让你施展谋略;会给你足够的信任,让你参与核心决策。西凉虽远,却有容得下先生才华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