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壮那句师从“面王张老三”可能是真，但“后来欠钱太多跑路了”这句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他的手艺并未得到完整的体系传承，而是半路出师。
他精通的是大锅饭的粗糙效率，而不是精致食谱的精确量化。
他那句“手一抖就知道放了多少”和“闻着味儿”正是林薇薇最警惕的。
在标准化的餐饮体系中，直觉是最大的敌人。
王大壮所说的“一绝”只代表他能做出一碗他认为好吃的面，但无法保证下一碗面，下一千碗面都是一样的好吃，他的一绝建立在个人天赋与情绪上，无法复制，无法推广。
林薇薇最后将王大壮的回答总结为：经验丰富，但缺乏量化思维，且极度依赖个人直觉。
她唰唰两笔在纸上简单记了两句，开始了关键的提问：
“多谢王师傅的坦诚，现在请你来回答几个基础问题。
您认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厨，是应该遵循刻板的数字，还是应该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手感？”
王大壮一听，立刻不屑地撇了撇嘴：
“当然是手感！我做了二十年，放多少盐、煮多少时间，眼睛一扫、手一摸就知道！”
“好，下一个问题。
在制作一碗面时，您是更看重面的筋道和口感，还是更看重汤底的鲜美和层次？亦或是配料的丰富和色彩？
请给出您的排序和理由。”
王大壮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面！面是面馆的魂，面拉得好，够劲道，那就是本事！汤底配料什么的，稍微过得去就行了，谁吃面是冲着几片肉去的？”
一旁的顾先生听到这个回答，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眉宇间满是不赞同。
这种重面轻汤的偏执想法，犯了食之大忌。
林薇薇微抬下巴，问出最后一道问题：
“如果食客说您的面太咸或者不够味，您会如何回应？
您认为在烹饪艺术中，是厨师的专业判断更重要还是食客的个人口味更重要？”
王大壮听到这个问题，语气变得高亢起来：
“他们懂什么？我这二十年的手艺岂是几个乡野食客能评判的？他们嫌咸，说明他们嘴淡，不懂美食！
厨子才是大师，食客只需吃饱就行！”
他这番话一出，连翠儿都微微摇头。
林薇薇放下笔，和顾老头他们对视一眼，确认了一下，微微一笑：
“多谢王师傅的坦诚，但很遗憾，您不适合我们的要求，本次的面试到此结束，我们不再需要进行实操考核。”
一听直接给他否决了，王大壮猛地站起身：“什么意思？不进行实操？你还没看我的本事呢！你们是外行吧？看不起我这身粗布短褂？”
林薇薇清晰地解释道：
“王师傅，您的三次回答都与我们招人的要求背道而驰。
您依赖手感和直觉，而我们的经营需要的是厨艺的稳定发挥，不是说十碗面的味道要做到一模一样，但要保证面的质量有九碗是相差不大、是上乘的，您的自信对我们的标准化而言是最大的变数。
您重面轻汤，甚至轻视配料，但我们要求面、汤、料三位一体，缺一不可。
您认为厨子才是大师，食客只需吃着就行，但我们开心食铺的立足之本，恰恰是食客的信誉与口碑，一个轻视衣食父母的掌厨人对我们而言是无法接受的商业风险。
还有一点，您对其他应聘者的嘲讽已经表明您缺乏对规矩和同僚最基本的尊重，您觉得呢？”
王大壮的脸色涨得通红，想辩驳却又被众人的气势压住，最终只得愤恨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林薇薇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看向旁边的人无奈道：“看来，越是有经验的人，越难接受有规矩束缚。”
走到店门口的王大壮一把将厚厚的门帘粗暴掀开，门帘被他狠狠甩向两边。
这动静惊动了所有排在外面等候面试的人。
除了刚刚被王大壮辱骂的很瘦的男子，还有另外四五个人也排到了队伍里。
他们此时全部将目光投向了暴怒的王大壮。
王大壮满脸通红，朝着他们大声咆哮起来：
“你们还在这排队？等什么呢！浪费时间！”
王大壮的声音大，引得路过的人都侧目看向这里。
一个看起来沉稳点的中年人皱了皱眉：“这位师傅，比试厨艺输赢是常事，何必在此喧哗？”
“什么狗屁输赢？”王大壮哼了一声，指着开心食铺的招牌恶毒地诋毁道：“这根本不是在考厨艺！是在招奴才！”
“这还是个女掌柜，女人会做生意嘛？
啥都不懂，就应该回家相夫教子！
还出来当什么掌柜，我看就是吃饱了撑得，这饭馆开起来也是赔钱！”
他唾沫横飞，语气满是轻蔑。
“老子二十年的手艺，靠的是直觉和经验，她竟然要什么每碗面都要做得一样味道，放的调味要精准，狗屁！这不是做饭！这是在药铺抓药！”
他把林薇薇的标准化要求说成了是对厨师尊严的践踏：
“她就是想找个没本事还听话的工具，好让自己坐在后面发号施令，谁的手艺好，谁就活该被淘汰！”
他最后劝他们说：“各位要是有真本事的，别进去受那侮辱！”
王大壮的这番话瞬间劝退了队伍里的几个人。
率先走的是一个年纪最大的厨师，他听到王大壮对开心食铺掌柜的描述后，叨叨：
“唉，老子这辈子都不会跟着女的干，不行不行！”
说完，他就走了。
紧接着，又有两名年轻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彷徨也默默地退出了队伍，快步离开了。
在他们看来，被淘汰事小，被羞辱事大。
短短片刻，原本还维持着四五人的队伍，瞬间只剩下了刚才发话那位沉稳的中年大叔，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和那位瘦弱的男子。
王大壮看着这效果，心中得意至极。
他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剩下的三人，准备大摇大摆地离开时，林薇薇猛地掀开门帘大步走了出来。
“站住！”
围观的百姓一看女掌柜出来了，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都围了过来。
众人见这位女掌柜就是林薇薇，都开始吐槽王大壮是个不懂事的。
他们大部分都是知道林薇薇的，以物易物、雪山火莲拍卖以及贫民区善举让她名声大噪。
当然，围观的人里也要宅在家里，现在才走出家门的人，他们细细打量着这女子，看来王大壮口中的女掌柜就是她了吧。
只见她着一袭素雅的厚长衫，面容平静地看向王大壮。
她没有像闺阁女子那般柔弱羞怯，反而气势十足对上王大壮的嘲讽眼神。
“哟？女掌柜终于肯出来了？怎么，是觉得亏了面子，要亲自出来挽留本大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