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话 追迹者 re
李峰原以为基蒂这么大的身子很难在间隔均匀的书架间穿行，可基蒂经过时，书架间会出现奇妙的变化。
那变化太过自然，李峰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或看错了距离，后来才发现，似乎只有基蒂靠近时，书架间的距离会自动调整。
那调整自然得就像书架本来就离那么远，一点不违和。
“你一直看着书架走，难道就算是图书馆管理者，也很难掌握书籍存放的位置吗？”李峰直率地问。
“《塞拉埃诺之书》有点特殊。”基蒂回答。
“特殊……？果然是很珍贵的东西吗？”
“不是哦，不算特别珍贵。
只是书里的信息分得很细，找起来麻烦而已。”
“这么说？”
“就算叫《塞拉埃诺之书》，图书馆里也有几千册呢。”
“得从这么多里找目标吗……”
李峰嘟囔着，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摆满相似书架的通道，心里有点发腻。
“他应该是……想知道关于〈白银之塔〉的事吧？”
“……你果然能读心？”
“我们的工作之一，就是帮图书馆的使用者找到他们需要的知识。”
“需要的知识……”
李峰他们在看似相同的书架和通道间默默走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始终没变。
“基蒂不会迷路吗？这么多相似的地方，还有大量相似的书。”
“这座图书馆的特点是，会根据使用者需要的信息改变样子。”
“所以不会迷路……？”
“对。
就算没有我们帮忙，想获取知识的人也总能找到目标书架的。”
“你帮我找书，是因为这不是我需要的知识？”
“嗯。
找心里没有的东西——也就是你不需要的东西，在这么大的图书馆里就等于永远徘徊。”
“只要有愿望就能得到知识……简直像〈灾祸地下王国〉那个领域。”
“不是哦。”
基蒂夸张地挥动粗触手，像是很惊讶。
李峰还担心它会撞翻书架。
“这里和〈灾祸王国〉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虽然都会因欲望改变世界，但”
基蒂猛地抬起粗触手。
“那边是纯粹的欲望，而这里，是求知欲和无尽的探究心改变世界。”
“从欲望这点来说，不都差不多吗？”
“完全不一样。”
基蒂斩钉截铁地说着，把可爱的脸凑近李峰。
“是知识呀。
啊，知识多美妙。
你要是知道这些书的重要性，肯定不会说这种话的。”
“知识吗……”
“对，知识能创造世界。”
基蒂有力地说着，继续在书架间穿行。
“能创造世界的知识……要是有东西需要这种知识，那大概只有神一样的存在吧……”
“有意思！”基蒂对李峰的嘟囔有了反应。
“但这样一来，是先有‘神’，还是先有获得知识的生物借着信仰‘发明’了神，就成了很复杂的问题呢。”
“就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吧。”
“对哦。
话说，鸡是什么呀？”
“你不知道？”李峰有点困惑。
“开玩笑啦。”基蒂咯咯笑起来。
李峰看着书架上色彩丰富的书脊说：“连神明都需要的知识，由你们种族管理，那你们岂不是比神明还伟大？”
“某种意义上可能是哦。
但我们也有很多问题。”
“问题？”
“比如，我们只有求知欲。
不会创造世界、统治世界，也不会慈爱那里诞生的生命。
只执着于追求知识、获取知识。”
“也就是说，目的是获取知识，对运用知识没兴趣？”
“简单说就是这样。”
“那基蒂会一直待在这座图书馆里？”
“嗯，虽然也会去寻找没见过的知识，但基本上图书馆就是我们的世界。”
“在一个世界模样会轻易改变的领域里生活，好像挺不容易的。”
“这世上没有不变的东西。
所以我们不害怕世界的变化，反而学会了享受变化。”
“享受世界的变化……倒像是及时行乐呢。”
“及时行乐吗……确实是佛教用语呢。”
“你们连人类的宗教都很了解啊。”
“是偶然……不对，佛教里没有偶然呢。
或许，为了这场对话，我们必然会获得相关的知识吧。”
基蒂咯咯笑着，在书架间穿行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
“话说回来，你们居然能击退〈混沌的追迹者〉……哦不对，你们还没遇到过啊。
那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来这个领域了。”
“那可麻烦了。”李峰顺着基蒂的话说。
“不知道的话，直说不知道也没关系哦。”
李峰耸耸肩，老实问：“〈混沌的追迹者〉是什么？”
“就是所谓的〈卡顿·诺·宗泰〉这种生物哦。”
“卡顿·诺·宗泰？”
这词李峰在和昆虫族女神对话时听过，当时靠女神的力量能理解，现在却完全不懂了，像关于这语言的记忆突然从脑子里抽走了似的，感觉很奇妙。
“是混沌的士兵哦。
他们是在〈混沌领域〉里以入侵者为食的丑陋生物。”
“是那种像没长好的蜥蜴似的怪物吗？”
“不是哦，不一样。
嗯，好像在这边……”
基蒂把粗触手伸向书架，在一本书前停下。
触手顶端奇妙地鼓起，瞬间形成了类似人类手的器官。
那光滑无毛的手上，有六根比人类指关节还多的手指。
基蒂灵活地用这手抽出一本厚书。
书的封面是种像被火烤过、皱巴巴的恶心毛皮。
基蒂用这奇怪的手翻着书页。
“在这里，你看。”
李峰凑过去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看来我读不懂这座图书馆里的书，完全理解不了这些文字。”
“没关系哦。
你想知道〈混沌的追迹者〉的事，对吧？”
“满足求知欲的图书馆……”李峰嘟囔着。
“只要我想，就能读懂书吗？”
“嗯。
只要是你真正需要的知识，一定能得到。”
基蒂说着，用可爱的脸咯咯笑起来。
李峰听着基蒂独特的笑声，双手轻轻接过书。
书看着沉，拿起来却轻得惊人。
看向翻开的书页，上面竟印着工整的中文。
■
【关于〈混沌的追迹者〉】
李峰确认标题后，小心翼翼地翻页。
【〈混沌的追迹者〉有很多名字。
在〈混沌领域〉这个像〈神之门户〉一样不断有访客的夹缝地带，这并不稀奇。】
【〈混沌的追迹者〉也被称为〈夜之落人〉〈暗夜潜伏者〉或〈腐肉掠夺者〉。
它们栖息在混沌诸神支配的所有领域，能根据环境进化身体。
已确认因此诞生了很多亚种。
它们的样貌普遍丑陋，很难区分雌雄，部分地区还有雌雄同体的种类。
它们的外形和包括亚人在内的人型生物有很多相似点，远看可能像人类，但也仅限于四肢和人类类似。
它们身形高大纤瘦，却有着惊人的力量，皮肤下的肌肉坚韧得像钢铸的纤维。
丑陋的头部长在像老人皱纹般的细长脖子上，鼻子到嘴向前突出，像马一样细长。
肤色各异，除了寒地栖息的种类，体毛极少。
它们身上的衣物和铠甲都是从死者那里夺来的，毫无美感可言。】
翻页前，李峰试着想象混沌追迹者的样子，脑子里却只浮现出一个长着马首、人型的怪异生物。
【〈混沌的追迹者〉如何发现侵入〈混沌领域〉的人，还是个谜。
但很多研究者认为，可能是靠混沌诸神赋予的能力。
我觉得，这说明混沌对欲望的影响，不仅作用于那些闯入领域的贪婪人类。
也就是说，混沌的怪物们也受〈灾祸王国〉影响，有可能实现愿望。
混沌的追迹者为了执行主人的命令而寻找入侵者，〈灾祸王国〉会满足它们这个纯粹的愿望。
这是我的假说。】
读到这里，李峰瞥了眼把可爱的脸凑近书本的基蒂。
“是很有意思的假说呢。”基蒂露出可爱的表情说。
李峰耸耸肩，继续翻页。
【〈混沌的追迹者〉集体捕猎。
据说捕猎用的工具是从死者那里夺来的武器，但对峙过它们的人，死因大多是被坚韧的颚和牙咬伤，所以真假难辨。
让集体捕猎成为可能的，是它们高度的社会性——】
读到这里，李峰正想合上书，却看到一段像笔记的文字，停了手。
【〈混沌的追迹者〉一旦发现可作为猎物的入侵者，就算对方逃出混沌领域，也不会放弃追踪。
它们能利用穿越无数世界的能力，追到天涯海角。
关于这能力有很多说法，我认为——】
■
李峰合上书递给基蒂：“谢谢，我知道想知道的了。”
他开始琢磨〈混沌的追迹者〉的事。
“你们很可能已经被混沌的追迹者盯上了哦。”
基蒂把书放回书架说。
“不过别烦恼，要是它们在追踪，很快就会出现的。”
“好像给图书馆带来麻烦了。”
“不觉得麻烦哦。
访客带着〈混沌的追迹者〉来这个领域，也是很少见的事呢。”
“很意外吗？”
“你觉得这里是更特别的领域？”
“是啊。”
“秩序相关的存在和混沌相关的存在，都会平等地访问这里。
因为知识只要想要，就该平等地被赋予。”
“就算会被用来做坏事？”
“责任在知识的使用者。
而且‘坏事’具体指什么呢？善恶会因个人价值观和立场轻易改变，在秩序和混沌面前，人类的善恶观毫无意义。”
穿过书架间的通道，李峰他们来到放着长桌的阅读区，白和那深红眼眸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青年看到巨大的基蒂，惊讶地多看了一眼，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想拔剑。
“没事，她不是敌人。”李峰赶紧挡在基蒂前。
“是你召唤的恶魔？”青年严肃地问。
“不是，是这个领域的管理者。”
“这个领域？这里不是〈混沌领域〉吗？”
“不是哦。”
基蒂说着歪了歪头。
“看来，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呢。”
青年似乎听不懂基蒂的话，一脸困惑地看向李峰。
基蒂用奇怪的语调说了些什么，青年却点了点头。
“我能听懂了。”青年得意地对李峰说。
“怎么回事？”李峰皱起眉。
“真奇妙。
你和他说的语言完全不同，却能互相理解呢。”
基蒂像在恶作剧似的笑了。
李峰也突然觉得奇怪。
之前一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件事，现在想来很不可思议——他和那深红眼眸的青年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会能理解彼此的语言呢？
“不过你们能在〈混沌领域〉相遇，或许就能简单解释了哦。”
基蒂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说。
“难道是因为我想理解他，世界就满足了我的愿望？”李峰真心觉得惊讶。
基蒂点点头，伸出粗触手摸了摸白的肚子。
白像只被借来的猫似的绷紧身子，任由基蒂动作。
“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实现的。
但偶尔，也会拾起些微小的愿望帮人实现。
现在明白〈混沌领域〉的可怕了吗？”基蒂用大眼睛看着李峰说。
“是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世界啊……对了，你找的书找到了吗？”
李峰本来是问青年的，回答的却是基蒂。
“找到了哦，我带你们去书的位置吧。”
看着在书架间轻快穿行的基蒂，青年对李峰说：“那生物真的安全吗？”
“要是有敌意，我们早就被杀了。”
青年盯着李峰看了看，又看了看基蒂的触手，点点头：“也是。
得努力别惹它不高兴。”
李峰呆呆地看着跟在基蒂身后的青年背影，白走到他身边。
“白，害怕……”
“没事的，白不会有事的。”李峰抚摸着白说。
“嗯……”
“啊。”
基蒂突然出声，白吓了一跳。
“基蒂？”李峰担心地问。
“有访客哦。”
“难道是——”
“对呀，是追你们来的〈混沌的追迹者〉哦。”
突然，一声重击传来，书架被掀到空中，大量书籍散落四周。
从被掀飞的书架后，露出了异形生物的身影。
“长脖子的人型丑陋生物……”
“对哦，这就是〈混沌的追迹者〉。”
异形怪物推倒书架，从死角扑了过来。
李峰还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袭击，就见基蒂的触手瞬间动了一下。
眨眼间，逼近的怪物就被基蒂的触手缠住，吊到了空中。
异形怪物痛苦地挣扎，胡乱抓着缠在脖子上的触手，可反抗毫无意义。
触手越收越紧，怪物很快就不动了。
“谢谢。”
“不客气呀。”
基蒂咯咯笑着，又伸出一根触手。
触手顶端螺旋状旋转，变得像钻头一样尖锐。
基蒂把这钻头慢慢刺进异形怪物的侧头。
怪物因痛苦和恐惧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很快就被基蒂轻易杀死了。
这时，通道深处又跑出来一只怪物，基蒂把吊在触手顶端的尸体轻飘飘地砸了过去。
李峰迅速拔出腰间的长剑，刺穿了从侧面冒出的怪物的脖子。
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怪物撞在书架上倒地，很快没了气。
李峰抬头，见基蒂同时勒住了另外两只怪物的脖子。
李峰看向四周，见白用蛛丝把怪物绑在书架上，青年正在斩杀那怪物。
李峰擦掉防毒面具面罩上的溅血，走到白身边。
“没事吧，白？”
“没受伤。”
白说着，用腿砰砰地打着被蛛丝缠成一团的怪物。
怪物在嘶吼着什么，似乎有自己的语言。
“这可真少见。”
基蒂不知何时站到了李峰和白中间。
白吓了一跳，跳到书架上躲了起来。
李峰虽惊讶，还是问基蒂：
“这种怪物会说话，很稀奇吗？”
李峰在从〈混沌领域〉爬出来的怪物里见过会说话的，没觉得特别惊讶，可基蒂似乎不这么想。
“不是哦，会说话的个体不算稀奇。”
基蒂说着，触手顶端鼓起来，露出了奇怪的手指。
“那你在意什么？”
“是语言哦。”基蒂兴致勃勃地说，“这是种很稀有的语言。
这〈混沌的追迹者〉是亚种，它们的语言可能刚形成不久，所以带有这个亚种特有的特征。
而这种语言，我们还不知道呢。”
基蒂的手指凑近怪物的额头。
“你要做什么？”
基蒂伸出多关节的手指，插进怪物的额头。
“获取知识哦。”
伴随着一阵令人不适的“咯吱”声，异形怪物像被透明的东西压缩似的，喷着血变小了。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转眼间怪物就变成了一块方形的肉块。
最后，基蒂用李峰听不懂的语言对肉块嘟囔了几句。
那块方形肉块发出光芒，变成了一本书。
“做好啦。”基蒂得意地说。
它手里握着那本用刚才的怪物做成的书。
“做好了……”
李峰惊愕得说不出话。
这简直是奇迹。
基蒂说不定真是神，李峰突然觉得一阵恐惧，冒出冷汗，甚至有点反胃。
“这样一来，它们的知识就归我们啦。”
基蒂心情很好地转过身，李峰才发现，刚才被弄乱的图书馆书架和书籍已经整齐地回到原位，被血弄脏的书架和地板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干净。
“感兴趣吗？”
基蒂把书递给李峰。
“放心哦，不会让你吃掉的。”
李峰接过书，感觉书有点暖，还微微颤动着。
书的封面是用怪物的皮肤做的。
翻开书页，上面印着工整的中文。
内容似乎是整理了怪物的语言。
李峰随意翻看着，发现文字在微微移动。
他定睛一看，文字像从纸上剥下来似的浮到空中，晃晃悠悠地朝他飞来。
李峰吓了一跳，不小心把书掉在地上。
可飞到他额头的发光文字没带来疼痛，也没让他感觉有什么变化。
“抱歉。”李峰捡起书。
他翻了翻书页，内容没变化，也没发现异常。
“你看到的不是幻觉哦。”基蒂说。
“那发生了什么？”
“你获得知识啦。
现在你能理解它们的语言了。”
“不可能……”
“不，在这个领域里，这是可能的哦。”
基蒂露出可爱的表情笑了。
第89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