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鹰山草堂的药香,仿佛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凝与期待。
短短数日,来自天南海北的包裹便如同归巢的信鸽,悄然汇聚于此。此时的诊桌上多了几个大小不一、包装考究的盒子。
秦望舒小心翼翼地拆开其中一个深褐色的木匣。匣内垫着柔软的丝绒,静静卧着几段不过手指长短、通体呈深铁锈色、表面密布着螺旋状细密环纹的干品。
它们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枯槁,但当秦望舒用特制的骨刀轻轻刮开一小片表皮时,一股浓郁且带着山林雨露气息的胶质清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满室的其他药味。
“斛精。”秦望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滇南绝壁,二十三年生。看这胶质析出的状态,炮制火候恰到好处。”
他指尖捻起一丝刮下的胶质,感受着那粘稠拉丝的质感。
另一个稍小的锦盒打开,里面是几块用油纸仔细包裹、形状不甚规则、质地坚实如石的块茎切片。切片中心,是一小团鸽子蛋大小、玉白晶莹、几近透明的胶冻状物质。
“麻髓。”秦望舒仔细审视着那玉白胶冻的色泽与通透度,“长白山老坑冬麻,髓心剔透,玉质天成。好!此二物,品相俱佳,满足要求了!”
李轩站在一旁,屏息凝神,感受着这两味几乎是在传说中的药所散发出的独特气味,心中同样充满了激动。师父那通联四海的人脉,终于将此时这复原古方最关键的钥匙,送到了面前。
“小轩,”秦望舒的目光转向药柜,“《金汤玉屏散》辅药:黄芪(炙)、白术(土炒)、防风、甘草(蜜炙)……《坤元归宁饮》辅药:熟地黄、山茱萸、山药、茯苓、泽泻……按方中所记载的年份、炮制要求,取咱们存有的最优者,准备开始制药。”
“是,师父!”李轩精神一振,立刻行动起来。
鹰山庄园药圃的产出,此刻成了最坚实的后盾。他打开药柜,精准地拉开一个个抽屉。里面躺着的,几乎都是经过精心炮制、蕴藏着鹰山独特生机的药材:黄芪片色泽淡黄,断面呈菊花心状,散发着温和的豆腥气;土炒白术微黄焦香;蜜炙甘草油润甘甜;熟地黄乌黑油亮;山茱萸色如玛瑙;山药片洁白细腻;茯苓块坚实如雪;泽泻片纹路清晰……
每一味,都是秦望舒亲自把关、李轩精心炮制下的杰作。
药房里,气氛肃穆,师徒俩人无比专注。
两张并排的宽大条案被清理出来,分别摆放着复原《金汤玉屏散》与《坤元归宁饮》所需的药材。秦望舒站在案前,目光扫过每一味药材,仿佛在与它们进行无声的交流。
“金汤玉屏,益气固表,如金汤之固,玉屏之坚。这个药剂主要在‘固’字。”秦望舒拿起那珍贵的“斛精”段,对李轩讲解道,“此物性味甘淡微寒,滋阴之力沛然,是古方中‘金汤’之基,引诸药固守藩篱。但是其质粘稠,需先单独以纯净的山泉水浸泡一天一夜,等到它的胶质软化析出后,取精华药液备用。”
他小心翼翼地将几段“斛精”放入一个纯净的粗陶钵中,注入提前打好的清冽的山泉水,水面刚好没过药材。“看好水量、时间。”秦望舒叮嘱李轩。
李轩立刻在旁边的本子上记下时间、水量。
然后,处理“麻髓”。秦望舒用特制的玉刀,将那一小团玉白剔透的胶冻轻轻取下,置于另一个温润的青玉研钵中。
“坤元归宁,重在潜阳定眩,滋养下元。‘麻髓’性平,善熄内风,定眩晕,是该古方中‘归宁’的定海之针。‘麻髓’至纯至柔,不能用铁器处理,也不能使用猛火,需隔水以文火缓缓煨化,然后取其清液使用。”
他将青玉研钵放入盛有清水的砂锅中,点燃小炭炉,控制着微弱的火苗,让水温保持在不烫手的温热状态。玉白的“麻髓”在温水中缓缓软化,散发出一种极其清淡、几乎难以捕捉的、类似雨后泥土的微甘气息。
李轩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心中惊叹于师父对药材特性精准到极致的把握和处理方式的神妙。这哪里是简单的制药,分明是艺术!
优雅,实在是太优雅了,中医界第一老oG的含金量爆表了。
接下来是处理辅药。
秦望舒同样亲自动手,李轩在一旁打下手,严格按照古方记载的炮制要求和步骤操作。
炙黄芪:使用根须粗壮的黄芪饮片,用稀释的上好蜂蜜水拌匀,置于预热好的瓷烤片上,下面用极小的炭火缓缓烘烤。李轩小心地翻动着黄芪片,看着它们在蜜与火的共同作用下,颜色逐渐加深,散发出愈发醇厚的甘香。
土炒白术:按照要求,秦望舒将干燥的白术片埋入滚烫的细黄土中,快速的翻炒。李轩负责控制火候,秦望舒则精准地掌握着翻炒的节奏和时间。黄土的焦香与白术本身的药香奇妙地融合,直到白术片边缘微卷,呈现均匀的焦黄色,秦望舒才缓缓停下。
研粉过筛:熟地黄、山茱萸、山药等需入散剂的药材,由李轩负责用石臼细细捣碎,再用极细的绢罗反复过筛,直至得到细腻如尘的药粉。
这工作极其考验耐心和腕力,李轩做得一丝不苟。
随着药材处理的渐入佳境,整个药房变成了一个精密运转的工坊。
炭炉上,隔水煨着“麻髓”的砂锅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浸泡着“斛精”的陶钵静置在阴凉处;瓷烤片上,炙黄芪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石臼捣药的声音沉闷而有节奏;药粉过筛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各种声音、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也弥漫着复杂的药香:胶质的清冽、蜜炙的甘甜、土炒的焦香、熟地的醇厚、山茱萸的微酸……每一种气息都清晰可辨,最终又奇妙地融合成一种令人心神沉静的、厚重的药韵。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日落月升,草堂的灯火一直亮着。黄晓兰因为担心李轩,所以期间也悄悄送来温热的茶水和简单的饭食,不过师徒二人也只是匆匆吃几口,便又投入其中。
夜深了,陈清源又送过来一些夜宵。在李轩的强烈要求下,秦望舒吃了夜宵就回去休息了,由李轩在这边负责看着药材的处理。
等第二天早上,秦望舒早早起床就过来替换李轩了。
一天一夜后,“斛精”浸泡完成。粗陶钵中的水,已变成了一种粘稠的、琥珀色的胶液,散发着浓郁的清香。
秦望舒用细密的纱布滤出胶液,弃去残渣。
另一边,青玉研钵中的“麻髓”已在文火的温柔攻势下,彻底融化成了一小汪清澈如水、几乎无色无味的液体,只有凑近细闻,才能捕捉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心神的微甘。
比较麻烦的两个药材处理好了,最关键的时刻也来临了——合药成方!
首先是《金汤玉屏散》。
秦望舒取过备好的药粉——炙黄芪粉、土炒白术粉、防风粉、蜜炙甘草粉,按照古方记载的精确比例,置于一个洁净的白玉研钵中。
随后,他加入过滤好的、粘稠如蜜的“斛精”药液,不过他并不急着搅拌,而是先静置了片刻,让胶液与药粉自然浸润。
然后,他手持玉杵,开始沿着一个方向,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研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调和天地间的某种气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