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戒正靠在椅子上,闻言吓得一跳,嚷道:“好你个猴哥!你要弄神通,显本事,不管我老猪的死活,便要攀扯上我!”
行者道:“贤弟,常言道,‘鸡儿不吃无工之食’。你我进门,感承盛斋,你方才还嚷着没吃饱哩,怎地就不与人家救些患难?”
八戒嘟囔道:“哥啊,你会七十二般变化,自然容易。我老猪虽也会变化,却只有三十六般,笨拙得很,万一露了馅,岂不害了我?”
行者道:“三十六变也尽够了!变个小女孩儿,有何难处?”
唐僧也开口道:“悟能,你师兄说得极是。此事处得甚当。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则感谢陈老施主厚情,二来也是积攒阴德的大好事。况且今夜凉静无事,你兄弟二人便去耍耍,也是功德。”
八戒苦着脸道:“师父啊!你看师父说的甚么话!那祭赛是要去给妖精吃的,怎么叫‘耍耍’?分明是去送死!”
悟空不由分说,催促陈澄快去准备饭食。陈澄喜不自胜,忙令家人蒸饭炒菜。八戒见推脱不过,又见那香喷喷的米饭和素斋不断端上,心想:“吃饱了再说!”
于是放开肚皮,足足吃了二三十碗饭,将五斗米饭吃了个罄尽,才摸着滚圆的肚子道:“罢,罢,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猪我便走一遭!”
悟空教陈澄抱出一秤金来。那八岁女童,亦是打扮齐整,懵懂无知。悟空让八戒仔细看了模样,教他变化。八戒凝神运气,摇身一变,果然也变作个与一秤金一般无二的女童,只是那大肚子却有些掩藏不住,微微凸起。悟空笑着帮他揉了揉,念个缩骨法,才变得周全。
陈家二老见了,更是欢喜赞叹,忙取来两个大红漆丹盘,请“陈关保”和“一秤金”端坐盘内,放在一张八仙桌上。又唤来两个精壮后生,抬着桌子,一路吹吹打打,送往河边的灵感大王庙。唐僧、沙僧与陈家众人,则在家中静候消息。
到了庙中,陈澄陈清带着族人,摆上猪羊祭品,焚香叩拜,做足仪式,然后依惯例,将童男童女留在庙中,众人含泪返回家中,紧闭门户,不敢出声。
半夜时分,忽然一阵香风刮入庙中,灵感大王到了!只见他金甲金盔,面容狰狞,目光如电。他走到供桌前,看着盘中端坐的童男童女,心中欢喜,问道:“今年祭祀的是哪家儿女?”
悟空变的陈关保抬起头,奶声奶气却毫不畏惧地回答:“是陈澄、陈清家的童男陈关保,童女一秤金。”
大王见这童男毫不怕生,对答如流,更是满意,笑道:“好!好!往年童男见了我,早吓晕过去,今次这个倒有胆色!本王先吃童男!”说罢,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向悟空咬去!
悟空正待动手,却听那大王忽又停住,自语道:“且慢!先吃童男,血肉紧实;再吃童女,细嫩滑口。还是先吃童女为妙!”转身便向八戒变的童女抓来!
八戒本就紧张,见大王转向自己,吓得魂飞魄散,再也按捺不住,大叫一声:“我的娘嘞!”把身一纵,现了本相,掣出九齿钉钯,照准那妖精搂头便筑!口中骂道:“泼怪物!吃你猪祖宗一钯!”
那怪闻风躲闪,却也被钯风扫中后背,“当”的一声响亮,如同撞在铜钟铁磬之上,迸出火星!却只落下两片巴掌大的金色鱼鳞甲!
悟空见八戒动手,也即现出本相,掣棒喝道:“妖怪!休走!”那灵感大王见突然冒出两个凶恶和尚,心知中计,又觉背后疼痛,不敢恋战,化阵狂风,撞破庙门,望空便走!
悟空、八戒哪肯放过,纵起云头,紧追不舍。到得空中,那怪见逃不脱,转身厉声问道:“你两个是哪里来的和尚,敢来坏我好事?”
悟空喝道:“吾乃东土大唐圣僧三藏法师之徒,齐天大圣孙悟空!这是俺师弟猪悟能!你这泼怪,竟敢在此假借神名,勒索童男童女,今日定不饶你!”
那怪闻言,吃了一惊,却也不惧,骂道:“原来是取经的和尚!坏我血食,此仇必报!”虚晃一枪,趁机一头扎进下方的通天河中,霎时无踪。
悟空、八戒在水面盘旋良久,见河水深不见底,波涛汹涌,知那怪水遁而去,难以追寻,只得按下云头,回到陈家庄报信。
陈家众人闻知妖精被打跑,且得知是鱼精之类,虽未擒获,却也保得今年平安,更是对唐僧师徒千恩万谢,安排斋饭,打扫净室,请师徒安歇。
那灵感大王逃回水府,怒气填胸。小妖们见他背后鳞甲破损,慌忙上前问候。大王将事情说了,众妖骇然。大王道:“听闻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一块肉能长生不老!今日他徒弟坏我好事,我定要拿他报仇雪恨!你们谁有妙计?”
话音未落,班中转出一位鳜婆,躬身道:“大王莫忧,我有一计,管教那唐僧自来送死!”
大王喜道:“有何妙计?快说!”
鳜婆道:“今夜正值三更天气,大王可施展神通,起一阵凛冽寒风,下一场铺天大雪,将这八百里通天河尽皆冻结,冻得结实实!
再着我等善于变化的小妖,变作几个行路客商模样,背包持伞,担担推车,在那冰面上来来往往,行走不息。那唐僧取经心切,看见冰上有人行走,定然以为河面冻结坚实,便会踏冰渡河。
大王只需稳坐河心,听得那马蹄人步行到上方,便发力迸裂寒冰,管教那唐僧连人带马,连同他那几个徒弟,一齐坠落水中!那时节,大王便可一鼓擒之!”
那怪闻言,满心欢喜,拍案叫绝:“妙!妙!此计大妙!”当即出了水府,踏长空,兴寒风,布彤云,降下漫天大雪!真是朔风凛凛,冻云垂野,大雪纷飞,不过一夜功夫,便将那八百里通天河冻得如镜面一般坚实!
却说悟空、八戒回到陈家,将事情禀明师父,各自歇息。凌晨时分,三藏被冻醒,推开窗户一看,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鹅毛大雪仍在下个不停,不由得忧心忡忡:“这般大雪,道路难行,却如何是好?”
陈澄劝道:“长老不必忧心,且在我家宽住些时日,便是住上一年半载,老汉也供养得起,待来年春暖花开,再行不迟。”
天明时分,雪势渐止。忽有庄客来报:“长老,奇事!奇事!那通天河一夜之间,竟被冻得结结实实!冰面上已有胆大之人行走了!”
三藏闻讯,转忧为喜,道:“阿弥陀佛!此乃天助我也!冰冻结实,正好渡河!”
悟空却皱眉道:“师父,此事蹊跷!如今虽已入秋,天气转凉,但远未到寒冬时节,怎会一夜之间下此大雪,冻结八百里大河?恐是那妖精弄的手段!”
三藏道:“悟空,休要多疑。天地造化,阴阳寒暑,变化无常,岂是妖精所能尽掌?既已冻结,行人无恙,便是天意,我等正好趁此渡河,不可错过。”
悟空见师父心意已决,不好强劝,只得吩咐收拾行李。陈家二老苦留不住,只得准备干粮,热酒送行。师徒四人辞别陈家,踏上冰面,往西岸行去。
那白龙马蹄踏坚冰,稳稳当当。行至河心,四周空旷,唯有风雪过后刺骨的寒意。三藏正自庆幸,忽听得脚下冰层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还不等反应,那冰面骤然裂开一个巨大窟窿!三藏连人带马,惊呼一声,瞬间坠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悟空、八戒、沙僧见机得快,各展神通,跳在半空,躲过一劫。低头看时,只见冰窟中波浪翻涌,师父与白龙马已不见踪影!
三人回到岸边,面面相觑。悟空顿足道:“果然中了那泼怪的奸计!”正是:慈悲反遭妖邪算,冰河陷落圣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