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三藏因悟空打死强盗,心中不悦;悟空嫌师父絮叨,亦有不满;八戒存了嫉妒排挤之心;沙僧亦觉气氛沉闷。师徒四人面和心不和,各怀心思,沿着大路默默西行。
虽是同路,却少了几分往日的说笑,只闻马蹄踏踏,脚步声声。
正行间,日头渐渐西沉,晚霞映红天际。三藏在马上举目观望,忽见路北山下,隐隐露出一座庄院,看起来屋舍齐整,颇有规模。三藏用马鞭指道:“徒弟们,你看那旁有个人家。天色将晚,我们且去借宿一宵,明日再行。”
八戒正觉饥渴疲劳,连忙应和:“正是,正是!走得乏了,正好去讨些斋饭,睡个好觉!”
四人便离了大路,转向那庄院行去。到了近前,只见柴扉半掩,篱笆围绕,院内几间茅屋,倒也干净。三藏下马,悟空接过缰绳,沙僧放下担子,三藏上前叩门,道:“有人么?过路的僧人,特来借宿!”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柴门开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探出身来,问道:“长老从何处来?”
三藏上前一步,合掌施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乃东土大唐皇帝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今日路过宝方,见天色已晚,特来府上告求借宿一宵,明早便行,万望老施主行个方便。”
那老者将三藏上下打量一番,见他相貌端正,言语谦和,倒像个有德行的僧人,但眼中仍有疑色,笑道:“老师父,从东土大唐到我这里,路途遥远,山重水复,你如何独自涉险到此?”
三藏忙道:“老施主,贫僧并非一人,还有三个徒弟同行。”说罢,用手向身后一指,“那大路旁立着的便是。”
老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此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他老眼昏花,刚才只注意了三藏,未曾细看后面。
这一看之下,不由得“哎呀”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只见一个毛脸雷公嘴,一个长嘴大耳朵,一个蓝靛脸朱红发,个个形容古怪,相貌狰狞!
老者只道是山精鬼怪寻上门来,急转身就要往院里跑,口里连连叫道:“不不不……不象人模样!是是是……是几个妖精啊!”
三藏急忙一把扯住老者的衣袖,陪笑道:“老施主休要惊恐!我这三个徒弟,虽然生得丑陋,却不是妖精,乃是正经的取经人!只是相貌异于常人罢了。”
老者战战兢兢,嘴唇哆嗦,摇着头,摆着手道:“爷爷呀!这……这一个活脱是夜叉,那一个分明是马面,还有一个……岂不是雷公下界了?”
悟空在一旁听得真切,他本就因师父埋怨心中不痛快,见这老者如此以貌取人,还把他们比作鬼怪,不由得心头火起,厉声高叫道:“你这老儿,好没见识!那雷公是我孙子,夜叉是我重孙,马面是我玄孙哩!见了祖爷爷,还不快来磕头!”
他这一声吼,如同半空中起了个霹雳,那老者听得肝胆俱裂,魄散魂飞,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双腿一软,就要瘫倒在地,只想挣脱了三藏逃回屋里去。
三藏死死搀住他,连声道:“老施主莫怕!莫怕!贫僧这徒弟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冲撞了施主,千万恕罪!”一面又回头瞪了悟空一眼,“悟空!休得胡言,惊吓了老人家!”
好不容易将老者扶稳,三藏好言安慰,同他相搀着走进院内。到了草堂之上,请老者坐下,三藏再次赔礼:“老施主,休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虽相貌凶恶,心地却不坏,这一路多亏他降妖除魔,保护贫僧。”
这时,内堂闻声走出一个老婆婆,领着个七八岁的孩童,想必是老者的妻孙。见有生人,尤其是看到悟空三人相貌,也吓了一跳。老者惊魂稍定,对老妻摆手道:“不妨事,是东土来的长老,借宿的。”又吩咐道:“快去准备些茶饭来与长老们用。”
三藏也忙叫过三个徒弟,低声道:“你等且收敛些,守些礼数,莫再惊扰主人家。”
八戒闻言,整了整衣衫,故作斯文状,低声道:“师父,我老猪俊秀斯文,也晓得礼数,不比师兄那般撒泼粗鲁。”
悟空听了,嘿嘿一笑,指着八戒对众人道:“若不是嘴长,耳大、脸丑,便也是个好男子哩!”
沙僧怕他们又争起来,忙打圆场道:“二位师兄莫要争讲,此处是善信人家,不是我们抓乖弄俏之所。既来借宿,当守客礼。且先进来安顿要紧。”于是师徒四人这才安生下来。
那老婆婆带着媳妇,整治了一顿素斋,虽是乡村菜蔬,倒也洁净。师徒们走了一日,早已饥渴,谢过之后,便吃了起来。吃罢斋饭,天色已完全黑透,庄内点起油灯,主客几人便在草堂上闲坐叙话。
三藏见气氛缓和,这才动问:“多谢老施主款待。还未请教高姓?”
老者道:“老汉姓杨。”
三藏又问:“老施主今年高寿?”
杨老道:“痴长七十四岁了。”
三藏赞道:“真是高寿。”又问:“不知府上有几位令郎?”
杨老闻言,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唉,止得一个不肖之子。方才老婆子携来的,便是那小孙儿。”
三藏忙道:“原来如此。既是令郎在家,何不请出来一见?贫僧等也好拜见,全个礼数。”
杨老却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不值拜见!那厮……那厮如今也不在家中。”
三藏疑惑,问道:“不知令郎是出外经营何等生计?”
这一问,勾起了杨老满腹心事,他长叹一声,眼中似有泪光:“唉!老师父休要再提!若他肯务些正经营生,便是老汉我的大幸了!
奈何那厮专生恶念,不务正业,专好结交些狐群狗党,干那打家截道、杀人放火的勾当!自五日之前,与一伙人出去,至今未归……也不知是死是活……”说罢,老泪纵横。
三藏一听“打家截道”、“五日未归”这些话,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想起日间被悟空打死的那些强盗,暗道:“不好!莫非……莫非悟空日间打杀的,就是这杨老的儿子一伙?”
他越想越觉可能,顿时不敢再接话,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他勉强欠了欠身,合掌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施主与夫人皆是善心人,何故竟生出这等……唉!”后面“恶逆儿”三字,终是碍于情面,未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