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听罢,面容肃穆,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有此因果。贫僧自东土而来,志在求取真经,广传正法,度化众生。却不知此山当前,我等要如何方能过去?”
老僧道:“圣僧不必忧心。我佛慈悲,众生慧灯不灭,虽设此山,亦不绝真修行者之路。这山上有一座关隘,名曰‘挂碍关’。若是心无挂碍的真修之士,自可平安过关,继续西行。若是心有挂碍,尘缘未了,便难过此关,只好请回转东土去了。”
三藏闻言,起身再拜道:“多谢老院主指点迷津。”当晚,师徒四人就在这小庙中歇下。
次日天明,师徒们谢过老僧,依其指点,寻路上山。但见山路崎岖,荆棘遍野,果然难行。四人走了半日,翻过几个岭头,果见两座陡峭山峰之间,现出一座雄关。关墙高耸,关门洞开,门上并无匾额,只于门楣之上刻着三个古篆大字——“挂碍关”。
关门内外,寂无人影,亦无兵卒把守。三藏下马,整了整衣冠,对徒弟们道:“此即挂碍关也。我等但凭一颗诚心,直走过去便了。”说罢,便率先迈步,穿门而入。悟空、沙僧紧随其后。
那八戒见师父、师兄径自入关,也只得挑起担子,跟着前行。才过关门,便觉眼前景象陡然一变:
但见关外虽是山道,却还算平坦,关内之路,却是沙尘滚滚,雪霰霏霏,一条小路高低曲折,两旁树木藤蔓牵缠纠葛,十分崎岖难走。阴风飒飒,吹得人肌肤生寒。
三藏是个久历艰辛、意志坚定之人,见了这般光景,一心只思量着前进,并不问险阻倾圮,竟自策马向前,全不在意。悟空见师父向前,也自抖擞精神,紧随护卫。沙僧挑着担子,默念佛法,一步步踏实跟上。
独独那八戒,见道路歪斜,树木丛杂,又加满天雪霰,遍地沙尘,心下早已懊悔起来,暗自嘀咕:“这般鬼地方,真是活受罪!想俺老猪也是堂堂天蓬元帅下凡,虽错投了猪胎,何曾受过这等苦楚?这山如此广大,绕开它走便是,何苦非得从这劳什子关中穿过?真是自讨苦吃!”
他越想越气,脚步便慢了下来。抬头看时,只见师父、师兄渐行渐远,身影在风雪中有些模糊了。他怕真的失散,只得打起精神,放步赶来。
不料,那雪霰下得路上石子滑溜如油,八戒心不在焉,走了不到三五十步,脚下一滑,“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跌得腿脚生疼,龇牙咧嘴。他哎呦呦叫唤着,坐在地上揉搓了半晌,才急急爬起来要走。
谁知这一摔一坐,衣裳又被道旁荆棘紧紧抓住,扯也扯不开。他忙忙用手去挑开上边的刺藤,下边的衣襟又给抓成一片;急急理清了左边,右边的衣袖又搅做一团。直弄得他手忙脚乱,焦躁起来,那惫懒性子发作,遂尽着蛮力猛地一挣!
只听“嗤啦”几声,衣裳虽被挣脱,却也扯破了好几处,脸上、手上也被荆棘划出了血痕。这还不算,他因用力过猛,收势不住,一头撞在旁边一块尖棱棱的石头上,顿时额角起了一个大包,鲜血汩汩流了下来。
八戒摸着额上鲜血,疼得钻心,心中那股无名火再也按捺不住,不由地恼恨起来:“想我老猪,当年在天庭掌管天河八万水兵,何等威风!只因蟠桃会上贪杯失态,误投了这笨拙的猪身,连带着好吃懒做、贪花好色的名声也传开了,哪里还有一点当年气象?
如今连天庭都不好意思去,见了那些旧日同僚下凡,也都躲着走,不好相见!真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今日又在此受这般的罪,是何道理!”
他越想越觉委屈,越想越感颓唐,竟一屁股坐在路边乱石上,望着师父、师兄远去的方向,赌气不肯再走了。
却说三藏、悟空、沙僧三人,一心前行,并未留意八戒落后。走着走着,忽见前路峰回路转,一座大山当前,山脚下一间小庙,庙前一位老僧含笑而立——却不是昨日歇宿的中分山小庙并那位老院主,更是何人?
三藏勒马惊疑道:“悟空,我等明明是向西而行,如何又走了回来?”
悟空也觉诧异,火眼金睛四下打量,果然景物依旧,正是昨日来路。再看身边,却不见了八戒踪影!悟空顿时大怒,对那老僧喝道:“呔!你这老和尚,弄什么玄虚?定是你这庙宇、山关有古怪,困住我等,又掳了我师弟去!快还我八戒来,否则休怪老孙棒下无情!”
那老僧却不惊慌,双手合十,缓缓言道:“孙大圣,少安毋躁。寺前寺后,本是一寺;关无关有,总归是关。真修之士,心无挂碍,何曾受碍?慧性常明之人,自能宽恕顽愚。
你那师弟,并非被谁掳去,乃是自家心生挂碍,困于途中。你等且不必着急,他若能悟,自会归来;他若是不悟,莫说他去不得西天,便是你等,也难以前行。”
言罢,只见那老僧身影渐渐模糊,竟化作一阵清风,消失不见,连那小庙也一同隐去,只剩师徒三人站在荒山野岭之中。
三藏见如此光景,知是遇了高人点化,便对悟空、沙僧道:“既如此,我等急躁也是无用。想必是八戒禅心未稳,尘缘未了,故有此一难。我们便在此处耐心等候,待他醒悟归来罢。”
悟空虽仍忿忿,也知强求无益,只得与沙僧一同,护着三藏,在这左近寻了个避风处暂且歇下,眼巴巴等候八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