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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戒站起身来,抖擞精神,不再看那险峻山路,也不再理会风雪扑面,迈开大步,坚定地向前行去。这一路,依旧磕磕绊绊,荆棘扯衣,乱石绊脚,雪霰迷眼,但每当疲累欲歇、心生退意之时,他便默念“悟能”二字,返照内心,那股因明悟而生的力量便又支撑着他继续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风雪渐息,山路尽头,现出那座熟悉的大山轮廓,山脚下,师父三藏、师兄悟空、师弟沙僧的身影清晰可见!

三藏早已望见八戒归来,急忙迎上前去,见八戒一身衣衫褴褛,脸上、手上带着血痕,额角犹有青肿,不由心生悲悯,上前拉住他道:“悟能,我徒儿,你受苦了!”

八戒见师父真情流露,心中温暖,却摆手笑道:“师父不必为弟子伤心。弟子此番经历,看似受苦,实是得了一场大造化,是大好事!若非经此一遭,弟子怎能醒悟自身痴迷?如今心中挂碍已去,方能轻装前行啊!”

遂将自己在关内如何困顿,如何得泰玄真王相助点化,如何返照自身、勘破“悟能”之名真义的过程,细细说与师父、师兄、师弟知晓。

众人听罢,方知其中缘由曲折。再看八戒,虽外形狼狈,但眼神清澈,气度沉稳,与离去时那副颓唐怨怼之状判若两人。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八戒自觉在关内顿悟与行走仿佛历经许久,但在三藏、悟空、沙僧看来,自他落后失散,到此刻归来,不过才过去了两个时辰而已。这挂碍关之玄妙,着实令人称奇。

次日天明,便辞别那已隐去的山庙幻影,重新西行。

师徒四人一心前行,步履稳健。行至昨日那两峰之间,原本雄关耸立之处,竟只见寻常山隘,怪石嶙峋,古木参天,哪里还有“挂碍关”的半点影子?关门、关墙,俱已杳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三藏勒马观瞧,合掌赞叹道:“善哉!善哉!心无挂碍,关隘自消。诚不我欺也!”悟空火眼金睛四下扫视,亦点头道:“此关乃心念所化,我等四人既已过了心中挂碍,此关自然无存。妙哉,妙哉!”

八戒闻言,想起自身经历,更是感慨不已,暗道侥幸。沙僧亦默默称颂佛法无边。师徒们惊叹一番,不再停留,顺利翻过中分山主岭,循路下山西去。

自此一路,倒也平静。又行了半月有余,时值盛夏,赤日炎炎,暑气蒸人。三藏师徒顶冒炎热,跋涉山川,甚是辛苦。这一日,因贪赶路程,指望能到一处大乡镇化斋歇马,不料计算错了脚程,眼看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前后却都是荒山野岭,并无大村大店。

三藏坐在马上,忧心道:“徒弟们,天色已晚,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却如何是好?”悟空跳在空中,手搭凉棚,运目远眺,只见西南方向上,野地之中,隐隐似有几点灯火。他落下云头,禀道:“师父,莫急。西南边野地里,似有三、四户草舍人家,我们且去碰碰运气,或可借宿一宵。”

三藏道:“如此甚好,只是切莫惊吓了良善百姓。”悟空应了,便在前引路。

师徒们朝着灯火方向,又赶了一程,果见疏疏落落有几间草房茅舍,围成一个小小村落模样。此时天色已完全昏黑,星月无光,四野寂静,唯有草虫唧唧。

他们走到最大一户人家门前,但见柴扉半掩,屋内透出微弱灯光,却听得里面传来阵阵哀哀切切的哭声,悲苦之极,令人闻之心酸。

悟空正待上前叩门,闻得哭声,忙停住了手,回头望望三藏。三藏面现不忍之色,低声道:“悟空,他家既有丧事,正在悲哀,我们怎好打扰?还是另寻去处罢。”

八戒道:“师父啊,这荒郊野岭,就这几户人家,还能去哪里寻?难不成又要露宿荒野,喂一晚上蚊子?”沙僧道:“二师兄,主家正悲,我等贸然打扰,确实不妥。”

悟空沉吟道:“师父,天已黑透,左右别无去处。待老孙轻轻敲门,小心问询,若他实在不便,我们再作计较。”三藏见说得在理,只得点头。

悟空遂上前,轻轻叩击门环两下。里面哭声正哀,竟无人听见。悟空只得又稍用力敲了几下。半晌,方听得里面窸窣声响,一个苍老声音带着哭腔问道:“这早晚时候,是甚人敲门打户?”

悟空在门外应道:“老施主,我们是过路的僧人,欲借宝宅暂宿一宵,明日早行。”

里面老苍头疑道:“此地并非通衢大路,哪有过路僧人到此?莫不是歹人趁夜撞门!”

说着,吱呀一声将门开了条缝,探出头来。暮色中,先见悟空雷公嘴、楂耳朵,三分不像人,已是吓了一跳;再探头看门外,又见八戒长嘴大耳、沙僧蓝脸晦气,都十分丑恶,吓得那老苍头魂飞魄散,口里乱嚷道:“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白日才失了小主人,夜晚又撞着凶神!”折转身就要往里跑。

悟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衣袖道:“老官儿不要慌,我们不是歹人,实是东土大唐国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我师父乃御弟三藏法师,我等皆是他的徒弟。只因天色晚了,赶不上宿头,故来借贵府暂住一宿,明日绝早就行。”

那老苍头听见说不是歹人,又是大唐来的高僧,这才立住了脚,借着门内透出的微光,再仔细打量悟空,虽相貌凶丑,眼神却无恶意,又看看后面那骑马的长老,果然宝相庄严。他心下稍安,喘了口气道:“长老啊,既是远路来的高僧,本该留宿,只是我家主母今日遭了天大的横祸,正在哀苦之时,实在无心接待,还请长老们到别家去吧。”

悟空道:“借宿事小。老人家,我适才听得里面哭声甚悲,不知你家主母遭了甚么横事?不妨细细对我说了。或者我们出家人,可以设法救她一救,也未可知。”

老苍头连连摆手摇头,叹道:“救不得,救不得!说来也是无用,徒添伤心。”

悟空笑道:“你且说说看,怎知我就救不得?莫说是遭了横祸,就是死了人,俺老孙也有本事赶到森罗殿,向那十代阎君讨还魂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