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听罢,恍然大悟,连忙率徒弟们向泰玄真王躬身致谢:“原来如此!多谢尊者屡施援手,救拔我等出此厄难,此恩此德,贫僧与徒儿没齿难忘!”
泰玄真王拂尘一摆,一股柔和之力将三藏师徒托起,笑道:“三藏不必多礼。此亦是你等自身功德信念所致。不过,尚有一事可安尔等之心。那‘青青世界’虽光怪陆离,岁月流转,然其处于虚空缝隙,时光流速与阎浮提世界大不相同。于尔等感觉或历经数载,然在此阎浮提世界,不过弹指半日而已。并未耽搁尔等西行行程。”
三藏闻言,更是大喜过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尊者垂怜!如此,贫僧便放心了!”
悟空却仍惦记着心中最后一个疑问,追问道:“真王,你说了这许多,那俺老孙再问一句,那‘青青世界’里种种经历,万镜楼台、青青城、小月王、黄质大王、五云国、赤宁山……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泰玄真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说了?”
三藏闻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默然不语。悟空一愣,看着师父的笑容,又回想青青世界中种种,那万镜楼台的虚幻,那五云国辩法的真实,那赤宁山拷问内心的深刻……忽然间,他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笑道:“俺老孙明白了!真真假假,何须执着?心之所历,便是真实;心若放下,皆成幻影!妙哉!妙哉!”
八戒在一旁挠着大耳朵,看看师父,又看看猴哥,嘟囔道:“你们打甚机锋?俺老猪听着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沙僧则面露思索之色,缓缓点头,似有所悟。
泰玄真王见悟空已然明白,便不再多言,对三藏道:“此间事了,前路已通。三藏,尔等信念坚定,道心日纯,此去灵山,虽仍有磨难,然必能化险为夷。本座去也!” 言罢,身形渐渐化作点点清光,消散于和煦春风之中。
三藏师徒望空拜谢。起身后,但见四周春光明媚,山路蜿蜒向前,正是当年西行旧路。师徒四人相视一笑,收拾心情,整装策马,再次踏上了通往西天灵山的漫漫征途。
一路无话,光阴迅速,又行了两月之程。这一日,正行走间,忽见前方地平线上,现出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但见那城:
四面开有十数座城门,气势恢宏;城墙蜿蜒,周围怕不有百十余里;城内楼台高耸,鳞次栉比,更有云雾缭绕其间,缤纷缭乱,端的是个繁华锦绣之地。
悟空跳上云端,手搭凉棚观看片刻,落下道:“师父,好个去处!看那气象,楼阁连云,绝非寻常州府,定是一国之都。”
师徒四人加快脚步,来到城郭之外。却见城门不远处,有几个僧人,形容凄惨,令人侧目:一个个颈戴沉重木枷,脚系粗铁锁链,衣衫褴褛,难以蔽体,更是面黄肌瘦,步履蹒跚,正沿路向过往行人乞食。
三藏法师本是僧家,见了这般光景,不免心生悲悯,物伤其类,当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对悟空道:“悟空,你看那几位同道,不知遭了何等冤屈,落得如此境地。我等且去问个明白。”
八戒在一旁嘟囔道:“师父,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眼看就要进城倒换关文,何必去管这闲事?免得又惹祸上身。”沙僧却道:“二师兄,出家之人,慈悲为本。既见同道落难,岂能视而不见?”
三藏不理会八戒言语,径直上前,对着那几位枷锁僧人行了一礼,温言问道:“诸位师父,贫僧有礼了。不知诸位是何处宝刹的僧人?为何身披枷锁,在此乞食?若有难处,但请明言,贫僧或可相助。”
那几个僧人见三藏宝相庄严,又见他身后跟着三个相貌奇特的徒弟,知是异人,顿时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纷纷跪倒,口称:“圣僧救命!”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僧人,泪如雨下,哽咽道:“圣僧容禀!我等皆是这城中金光寺的僧人。此城名为祭赛国,虽是大邦,却非因国王有道,文武贤良,实是因我金光寺中有一座黄金宝塔……”
原来,这祭赛国中,有座敕建金光寺,寺内宝塔高耸,直插云霄。往日里,塔顶自有祥云笼罩,瑞霭千条,夜间放出霞光,万里之外可见;白昼则喷吐彩气,四周邻国无不仰瞻。因此,南来北往的客商,皆称祭赛国为天府神京,周边诸国亦年年遣使,岁岁来朝,进贡不断。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三年之前,孟秋朔日,夜半子时,忽然天降一场血雨!那雨色如绛墨,腥气扑鼻,足足下了两个时辰。
自那场血雨之后,宝塔之上的祥云瑞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夜间再无霞光,白昼亦无彩气。周边诸国见祭赛国失了这等异象,以为其国运衰败,便不再前来朝贡。
那祭赛国王,本就昏庸无道,文武大臣也多是无能之辈。见四夷不朝,国威受损,不思己过,反将罪责尽数推给金光寺的僧人,认定是他们监守自盗,偷走了塔中的宝贝,才致使宝塔无光。
不由分说,派了御林军,将寺中僧众尽数锁拿,严刑拷打。寺中两辈僧人,老的、中的,受刑不过,竟被活活打死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他们这四个年迈的,并十几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因年幼未曾动大刑,却也日日枷锁缠身,被逼出寺乞讨,受尽屈辱苦难。
三藏听罢这血泪控诉,连声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枉杀无辜,岂不怕因果报应!”悟空道:“好个无道昏君!待老孙进城,一棒打杀了他,与你们报仇!”
三藏忙止住悟空:“悟空,休得胡言!我等乃出家之人,岂可妄动杀念?若真是冤屈,当以正理明之。”
又对众僧道:“诸位师父且宽心,贫僧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僧人,正要入朝倒换关文。届时定将此事奏明国王,为尔等辩白冤屈。”
众僧闻言,叩头不止,感激涕零。三藏又问:“那宝塔如今可还让进去?”老僧道:“塔门虽被封条所贴,但圣僧若要查看,我等可引路。”
于是,三藏师徒随着这几个带枷锁的僧人,进入城中,径往金光寺而来。但见这金光寺,殿宇嵯峨,规模宏大,本是极兴旺的丛林,如今却是一派萧条破败景象。
殿角结满蛛网,庭院生遍荒草,唯有那十几个七八岁的小沙弥,个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在院中做些杂役,见了生人,吓得躲躲藏藏。
三藏见此情景,心中更觉凄然。眼看天色将晚,悟空道:“师父,且先安顿,待老孙去化些斋饭来,让大家充饥。”说罢,纵身而去。不多时,化得白米饭,几样干净素菜回来。
三藏师徒与寺中众僧、沙弥,分而食之。那些僧人沙弥,已是多日未曾饱餐,此刻得此斋饭,如同得了甘露琼浆一般。
用罢斋饭,三藏对众僧道:“贫僧出发之前,曾在我佛面前发下宏愿,逢庙烧香,遇塔扫塔。今日既至宝刹,又逢宝塔蒙尘,正当履行誓愿。
贫僧欲今夜沐浴净身,扫塔祭塔,一则了却心愿,二则或可查探那宝塔失光之缘由。若得实情,明日面君倒换关文时,便可一并禀明,解救诸位。”
众僧听闻,皆称善不已。当下,寺中僧人备下香汤,三藏沐浴已毕,换了洁净僧衣,取了两把新扎的扫帚,准备夜间扫塔。
悟空见师父欲独扫高塔,心中放心不下,上前道:“师父,此塔既被血雨所污,又况日久无光,三年未曾开启,塔内阴森,恐生恶物妖邪。一则夜静风寒,二则塔高路险,师父又无伴侣,倘有差池,如何是好?不若弟子随你一同上去,也有个照应。”
三藏闻言,觉得有理,点头道:“悟空所言极是,有你看护,为师也安心些。便一同去吧。”
当下,师徒二人先到大雄宝殿之上。虽寺败僧残,殿中佛像却仍宝相庄严。三藏点燃琉璃灯,焚上清香,在佛前蒲团上跪下,虔诚祷祝道:
“弟子陈玄奘,奉东土大唐太宗皇帝敕命,差往西天大雷音寺,拜见我佛如来,求取三藏真经。今至祭赛国金光寺,见宝塔无光,寺僧蒙冤。弟子发愿扫塔,竭诚顶礼,望我佛威灵,早示污塔之真实原因,莫致凡夫之无辜冤屈。若能查明,弟子定当奏明国王,洗雪沉冤。”
祝罢,起身与悟空拿了扫帚,开了那贴有封条的塔门,自最下层往上扫去。
但见塔内积尘甚厚,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腥秽之气。三藏手持扫帚,一层一层,细心清扫。扫至第七层时,已是二更时分,但觉腰酸腿软,气喘吁吁。
悟空道:“师父,你且坐下歇息片刻,这余下的几层,待老孙替你扫罢。”
三藏喘气道:“悟空,这塔共有多少层数?”
悟空道:“方才在下面看那匾额,乃是十三层之数。”
三藏虽劳倦,然想起所发之愿,坚持道:“是必扫了,方趁本愿。”
遂强打精神,又扫了三层。到了第十层上,实在支撑不住,腿一软,便坐倒在楼梯口,道:“悟空,为师实在乏力,剩下这第十一、十二、十三层,就劳你替为师扫净吧。”
悟空应道:“师父放心安坐,包在老孙身上!”遂抖擞精神,提起扫帚,登上第十一层。他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将十一层扫得干干净净,又迅捷地上了第十二层。
正清扫间,忽听得塔顶之上,隐隐传来人语之声!悟空心中一动,暗道:“怪哉!怪哉!此刻已是三更半夜,万籁俱寂,这塔顶封闭三年,怎会有人声?断乎不是善类,定是邪物作祟!”他放下扫帚,掣出金箍棒,缩小身形,悄无声息地摸上第十三层。
来到顶层,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只见两个身影正对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摆着些酒菜。正在猜拳行令,大口喝酒吃肉,吃得津津有味,全然不觉有人上来。
悟空看得分明,心中火起,大喝一声:“何处妖邪,敢在此污秽佛门宝地!”话音未落,金箍棒已携风雷之势扫去。那两个妖怪正吃得高兴,猝不及防,被悟空三两下打翻在地,用脚踩住,动弹不得。原来只是两个小妖,并无多大本事。
悟空一手一个,拎将起来,回到第十层,对正在歇息的三藏道:“师父,不必扫了!那偷宝的贼人,已被老孙拿住了!”
三藏本已困倦,闻听此言,精神陡然一振,忙问道:“悟空,果真拿住了?在何处拿住的?”
悟空便将如何在十三层发现二妖,如何轻易擒获的经过说了一遍。三藏大喜,连称:“我佛慈悲!果是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