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偏院,邪氛弥漫。法坛黑香缭绕,凝聚的鬼面发出冰冷的交易指令;胡乡绅磕头如捣蒜,许下献祭井中之物的诺言;红衣女鬼无声悲泣,阴气大盛;而陆昭衍,则屏息隐匿于暗处,目光锐利如鹰,紧盯着那口覆盖墨绿苔藓的深井。
井中之物?地母邪祟竟对此物感兴趣?绝非善类!
就在那地母鬼面催促胡乡绅即刻取物之时,异变陡生!
那口沉寂的深井,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井口石沿的苔藓疯狂蠕动,仿佛活物!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极致阴煞与浓郁生机的诡异气息,如同井喷般从井底爆发出来!
咕咚!咕咚!咕咚!
深井之中,传来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地面微颤,空气中那邪异的草木清香瞬间浓烈了数倍,压过了地母鬼面的气息!
“啊?!它……它醒了!!”胡乡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惊恐万状地指着井口,语无伦次,“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啊!是……是那妖道!是那妖道让我把它养在井里的!他说……他说能保我家宅兴旺,官运亨通啊!”
养在井里?妖道?陆昭衍心中警铃大作!
那地母鬼面似乎也吃了一惊,烟雾一阵翻滚,发出惊疑不定的声音:“……竟是……‘冥胎’?!尔等凡人……安敢……窃育此物?!”
冥胎?! 陆昭衍从未听过此物,但直觉告诉他,此乃大凶之物!
那红衣女鬼听到“冥胎”二字,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周身怨气暴涨,血红嫁衣无风自动,猛地扑向胡乡绅!
“救命!娘娘救命啊!”胡乡绅屁滚尿流地爬向法坛。
地母鬼面冷哼一声,喷出一股墨绿邪烟,缠向女鬼。女鬼怨念极深,竟不闪不避,硬生生撞散邪烟,鬼爪直取胡乡绅咽喉!
眼看就要得手——
井口中的心跳声骤然停止!
下一刻,一股漆黑如墨、粘稠如浆的井水,猛地从井口涌出,如同活物般,化作一只巨大的、流淌着黑水的鬼手,一把抓向那红衣女鬼!
女鬼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竟被那黑水鬼手轻易抓住,猛地拖向井口!
“不——!”女鬼发出绝望的哀嚎,挣扎着,却无法摆脱那黑水的束缚!那黑水似乎能污染、吞噬魂体!
陆昭衍瞳孔骤缩!这井中之物,竟能主动攻击怨魂?!而且其力量属性,诡异无比!
他不能再坐视不管!无论这女鬼与胡乡绅有何仇怨,这井中之物显然是更恐怖的存在!
锵!
青铜戈嗡鸣,兵煞之力爆发!陆昭衍从暗处疾射而出,人戈合一,化作一道血色惊鸿,直斩那黑水鬼手的手臂!
嗤——!
兵煞之力与那诡异黑水剧烈冲突,发出腐蚀般的声响!黑水鬼手被斩断大半,但断口处黑水蠕动,竟瞬间再生!
那被抓住的女鬼趁机挣脱,化作一道红影,惊惶地退到远处,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昭衍,又恐惧地看着那口井。
井中之物似乎被激怒,井水再次翻涌,更多的黑水涌出,化作数条巨大的触手,携带着吞噬一切的阴寒死寂之力,狠狠抽向陆昭衍!
与此同时,那地母鬼面也发出尖啸:“又是你!坏我好事!夺我心核!今日定要你葬身于此!”鬼面烟雾暴涨,化作一张巨网,罩向陆昭衍,试图禁锢他的行动!
前有冥胎触手,后有地母邪网!
陆昭衍腹背受敌,伤势未愈的他顿感压力如山!
他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催动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融合了兵煞与地母心核之力的能量,青铜戈上血光大盛,竟隐隐泛起一丝墨绿纹路!
“破!”他怒吼一声,戈影漫天,同时斩向触手与邪网!
轰!轰!
气劲爆裂!黑水四溅,邪网破碎!陆昭衍被震得气血翻腾,倒退数步,肋部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衣襟。但他竟硬生生挡住了这合击!
那地母鬼面发出一声惊怒的嘶鸣,显然没料到陆昭衍力量增长如此之快,且竟能运用一丝地母邪力!
井中之物的心跳声再次响起,变得更加急促、愤怒!整个井口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不能再等了!
陆昭衍眼中厉色一闪,不顾伤势,将大部分力量灌注左手,那漆黑的弯月印记骤然亮起!他并非要召唤秦绛,而是尝试引动印记中那一丝最本源的皇殒死寂之力!
他凌空划出一道玄奥轨迹,引动那丝极致死寂之力,混合着自身的兵煞,化作一道灰黑色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生机的指风,射向井口!
“寂灭指!”
这是秦绛沉睡前提点过他的一种对死寂之力的粗浅运用,威力巨大,但消耗亦然!
指风无声无息地没入井口。
井中的心跳声猛地一滞!
下一刻,井中传来一声尖锐痛苦、非人非兽的嘶鸣!涌出的黑水触手瞬间崩溃缩回!那诡异的气息骤然衰弱了大半!
有效!皇殒死寂之力对此物有克制之效!
地母鬼面见状,惊骇万分:“皇殒之力?!你……你竟能掌控至此?!不可能!”它似乎极为畏惧这股力量,烟雾一阵扭曲,竟欲遁走!
陆昭衍岂容它逃!青铜戈脱手飞出,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瞬间贯穿了那烟雾鬼面!
“呃啊!”鬼面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轰然炸裂,消散于空中。远在不知何处的施术者,定然也受了反噬。
院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井中传来的、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声。
胡乡绅早已吓瘫在地,屎尿齐流,昏死过去。
那红衣女鬼远远看着陆昭衍,眼中充满了敬畏、恐惧以及一丝复杂的感激。
陆昭衍喘息着,走到井边,小心翼翼地向内望去。井水已恢复清澈,但深处依旧弥漫着浓郁的阴煞之气,那“冥胎”似乎受了重创,隐匿了起来。
他眉头紧锁。这“冥胎”究竟是什么?那妖道为何让胡乡绅养在井中?与地母邪祀又有何关联?
他转身,看向那红衣女鬼:“姑娘,可否告知此地之事?你与这井中物,又有何关联?”他的声音带着兵煞的威严,却并无恶意。
女鬼犹豫了一下,似乎感受到陆昭衍的强大与不同,缓缓飘近一些,以意念传来一段充满悲苦的回忆:
原来,她名叫婉娘,本是胡乡绅府上的丫鬟,被胡乡绅强行玷污,怀有身孕。胡乡绅惧其妻族势力,竟狠心将她推入这口枯井中活活淹死,一尸两命!她怨念不散,化为厉鬼,欲要复仇。
然而,不久后,一个游方妖道来到胡府,不知与胡乡绅达成了什么交易,竟以邪术将婉娘那未出世的、蕴含极阴怨气的死胎从井中取出,不知以何法“培育”后,又重新放入井中,称之为“冥胎”,言其可聚财纳运,但需以活人精血偶尔喂养。胡乡绅利欲熏心,竟真的照做。那冥胎在井中日益强大,反而将婉娘的魂体禁锢在井附近,无法远离,也无法真正伤害胡乡绅。直到地母邪力蔓延至此,那妖道似乎与地母邪徒有了勾结,欲将此“冥胎”献给地母作为滋养品或工具……
陆昭衍听完,心中怒火翻腾。丧尽天良!竟以自家骨肉炼此邪物!
这“冥胎”乃是至亲惨死、怨气凝结所化的极阴邪物,又被邪法培育,难怪如此凶戾诡异!地母邪徒想要它,定然是为了增强其实力或进行某种邪恶仪轨。
必须毁掉它!
陆昭衍下定决心。他让婉娘退后,再次凝聚力量,准备彻底净化这口邪井。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槐木心,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秦绛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此……‘冥胎’……乃……极阴……怨粹……蕴含……死生……之力……若……能……净化……其怨……或可……提炼……一丝……‘太阴菁华’……于吾……微有……裨益……”
陆昭衍心中一动!太阴菁华?对秦绛有益?
但如何净化?这冥胎怨念极深,几乎与井、与地脉邪气融为一体,强行摧毁恐引更大灾祸,且那丝“菁华”也会消散。
他忽然想起云波道人曾提过,龙虎山有一篇《太上洞玄消灾祈福拔罪妙经》,配合特殊手印,可超度极怨之魂,化去怨戾,留其精纯。
他虽未学过全篇,但记得几个核心手印与咒文。
或许可以一试!
他让婉娘再次远离,自己则盘坐于井边,屏息凝神,尝试调动体内力量,依循记忆,结出消灾拔罪印,口中念诵起残篇的度人经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兵煞的肃杀与一丝皇殒死寂的威严,经文力量竟与他自身气息奇异地结合,化作一种独特的、具有强制超度与净化效果的力量,缓缓笼罩向井口。
井中 initially 传来冥胎愤怒的抵抗和嘶鸣,黑气翻涌。
但陆昭衍坚持不懈,经文声越来越响亮,手印光芒微闪。
渐渐地,井中的抵抗减弱了,那嘶鸣声化为了委屈的、如同婴儿般的哭泣声。那浓郁的怨气开始一丝丝化开,从中提炼出一缕缕极其精纯、温和的银色光华——那便是太阴菁华!
婉娘的魂体在一旁感受到这股变化,也停止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井口,眼中流下两行血泪,那其中蕴含的怨念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就在净化即将完成,太阴菁华即将凝聚之时——
嗖!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外掠入,速度快得惊人,直扑那井中即将成型的太阴菁华!
竟有人一直潜伏在侧,欲要抢夺渔利!
陆昭衍此刻正值施法关键,无法分身!
眼看那灰影就要得手——
“哼!”
一声冰冷的冷哼,并非来自陆昭衍,而是源自他怀中!
槐木心猛然爆发出强烈的幽蓝光芒!秦绛的灵体强行显化而出,虽依旧虚幻,却带着滔天怒意与威严!她似乎极度厌恶这种趁火打劫的宵小行径!
她屈指一弹,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死寂指风后发先至,精准地打在那灰影前方地面!
嗤!
地面瞬间化为齑粉,形成一个深坑!恐怖的死寂之力弥漫!
那灰影吓得怪叫一声,硬生生止住身形,露出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灰色夜行衣、蒙面、眼神惊疑不定的身影。他显然没料到对方还有如此强大的后手,且力量属性如此克制活物!
就这么一耽搁,陆昭衍已完成最后一步,手印一合,井中所有怨气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团鸽卵大小、纯净柔和的银色光球——太阴菁华!而那冥胎,也已化去怨戾,重归天地。
陆昭衍伸手一招,将太阴菁华收入掌心,立刻渡向秦绛的灵体。
秦绛的灵体吸收了这一小团菁华,光芒明显亮了一丝,虚幻的身影也凝实了一点点,虽然依旧虚弱,但状态明显好转。她冷冷地瞥了那灰衣人一眼,灵体缓缓消散,重回槐木心沉寂。方才那一下,显然又消耗了她不少力气。
陆昭衍缓缓站起身,冰冷的目光锁定那不敢轻举妄动的灰衣人:“阁下何人?为何行此鬼祟之事?”
那灰衣人眼神闪烁,忽然发出沙哑的笑声:“嘿嘿……没想到在此荒僻小镇,竟能遇到身怀‘皇殒死寂’与‘兵煞’两道绝顶传承的高手!佩服!老夫并无恶意,只是见此宝光华,一时心动罢了。既然阁下手段高强,老夫告辞!”
说罢,他身形一晃,竟如青烟般向墙外遁去!
“想走?!”陆昭衍岂能容他轻易离去,此人行踪诡异,绝非善类!他脚步一踏,兵煞之力爆发,瞬间追了上去!
那灰衣人身法极快,且对镇中巷道异常熟悉,左拐右绕。
陆昭衍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出了镇子,来到镇外一片荒凉的乱葬岗。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照得坟茔累累的乱葬岗更显阴森。
那灰衣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小子,追得够紧啊。也罢,此地风水绝佳,正好作为你的葬身之所!”
他猛地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干瘦蜡黄、留着山羊胡、眼珠乱转的脸庞。他双手一翻,掌中出现数面刻画着符咒的小旗,猛地插入地面!
嗡!
一个简易的困阵瞬间形成,阴风怒号,无数模糊的鬼影从坟茔中冒出,扑向陆昭衍!
“雕虫小技!”陆昭衍青铜戈一挥,兵煞之气席卷,鬼影触之即溃!
那灰衣人却不慌不忙,嘿嘿一笑,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刻满人脸的铃铛,轻轻一摇——
叮铃铃……
铃声诡异,直透魂魄!
陆昭衍只觉神魂微微一荡,动作稍滞。
就在这瞬间,那灰衣人身后的一座老旧坟包后,悄无声息地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穿洗得发白的道袍,头发灰白,面容愁苦,眼神浑浊,手里拿着一杆破旧的布幡,幡上写着“摸骨断命,卦金随心”八个字。
竟是一个游方的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看着那灰衣人,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道:“‘鬼手’刘三,你又在此地坑害过路人了?骗了胡家的钱财还不够,还想夺人宝贝,甚至要害人性命吗?唉,劫数啊劫数……”
那被称为“鬼手”刘三的灰衣人脸色一变,厉声道:“老瞎子!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块收拾了!”
算命先生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对着刘三轻轻一点。
刘三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惊恐地看着算命先生:“你……你不是算命的!你到底是……”
话未说完,他竟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气息全无!竟是被一眼看死了?!
陆昭衍心中大震,警惕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算命先生。此人看似寻常,实则深不可测!
算命先生转向陆昭衍,浑浊的双眼似乎“看”了他片刻,缓缓道:“小伙子,煞气盈体,死契缠身, yet 心存一点善念未泯。你此行,是为寻那‘地母’之踪吧?”
陆昭衍心中一惊:“前辈是何人?怎知地母之事?”
算命先生仰头看了看天色,幽幽道:“老朽不过一介巡游四方、替人摸骨断命的苦命人罢了。偶经此地,见怨气冲天,故而来看看。至于地母……呵呵,那邪物蠢蠢欲动,其腥臭之气,早已弥漫四野,有心之人,自然能嗅到。”
他顿了顿,又道:“你身上,带着‘她’的一缕气息……很微弱,在沉睡……你想救她?”
陆昭衍紧握拳头,沉声道:“是!前辈可有指教?”
算命先生沉默片刻,道:“‘太阴菁华’确是温养此类魂体的好东西,但杯水车薪。欲要根治,需寻其‘本源之心’。然其本源已损,寻常之法难补。或许……那‘地母’处,有你所求之物。”
“地母处?”陆昭衍皱眉。
“夺天地生机,窃万物命源,此乃地母邪法之根。”算命先生意味深长地道,“其所窃‘薪柴’之中,或有……‘故国龙怨’之类的大补之物……对于前朝帝女之魂而言,或许正是……对症之药。”
陆昭衍眼中精光一闪!地母四处窃取生机,其中可能包含与秦绛同源的前朝龙气怨念?!
“然地母狡诈,其真身所在,飘忽不定。”算命先生话锋一转,“老朽或知一二线索。由此向东三百里,有一‘哭丧谷’。传闻古时有一支‘夜间送葬’的队伍,连同棺椁,整个消失于谷中。近来,那谷中时有异光冲霄,伴有悲泣之声,似有重宝出世,又似大凶复苏。据闻,‘地母’麾下亦有邪徒前往探查……或许,那里有你要的线索,或‘药材’。”
哭丧谷?夜间送葬?地母邪徒?
陆昭衍记下这个地方,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
算命先生摆摆手,叹道:“不必言谢。卦金……便以此物相抵吧。”他指了指地上刘三的尸体,“此人身上,应有胡家骗来的不义之财,你取之,散于镇中贫苦之人,便是了结因果。”
说完,他扛起布幡,转身蹒跚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荒坟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昭衍看着那神秘的算命先生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此人绝对非同一般!
他依言在刘三身上搜出一些金银,随后一把火将其尸体化为灰烬。
返回桑镇后,他婉拒了镇民们的感激(他超度冥胎、诛杀妖人刘三的事已传开),将钱财分散给穷人,并在夜色中悄然离去。
怀中,槐木心传来一丝微弱的意念:“……哭丧谷……夜间送葬……凶险……甚于……以往……小心……”
陆昭衍轻轻抚过槐木心,目光坚定地望向东方。
“无论多凶险,我必为你取来‘药’。”
新的征程,指向了那诡异莫测的“哭丧谷”。